她醒来的时候，他仍旧不在。

出于习惯性，她醒来时总要打量她右边床铺的位置，从被翻得凌乱的被褥不寻常隆起的部分来确认他睡着了没。尽管她心里很清楚地知道他不会在那里，但仍旧很仔细地用目光扫过一遍。靠这些无意义的动作支撑自己，否则她觉得自己根本活不下去。

以前他睡觉时总喜欢用被子把身子裹得像蚕宝宝那样。他说睡觉是一件很神圣的事，让全身的机能得到充分的休息，并且制造大量的健康细胞去取代腐败的细胞。于是隔天起床时彷佛破茧而出的幼蚕般获得了新生。“早晨总是距离死亡特别近，能够每天这样安然无恙地从睡梦中醒来是一件幸运且美好的事。”

这是他曾经对她说过的话。他如此注重养生的人，照理来说应该可以活得更长命一些。有时候她只是希望他活着，继续待在他身边，不管他仍然一事无成，继续颓废地过日子也无所谓，她只想他一直活着。

她坐在床上很久。“早晨总是距离死亡特别近。”这句话在她脑海里重复了数次。有时候她真的很希望自己哪天就这样在梦中安详地死去。可是每天仍然继续安然无事地醒过来，仍然继续习惯性打量她右边床铺的位置，那个位置仍然继续空着。

她的目光望向床前的书桌。他的电脑仍旧处在开机状态。保护程式流畅地在上面牵动着管子，一根接一根地牵过去。一头忙碌地往前延伸着，另一头则忙碌地缩短着，没完没了。她觉得现在的他们俩就像这些管子这样，他在前端没命地跑，而她在后头没命地追。而他究竟跑去了什么地方，她一直都没能追上，彼此之间永远存在着无法跨越的距离。

这间房里虽然只剩下她，但是过去俩人曾经共同生活过的气氛仍然没散掉。以前他总是坐在电脑前对着那些五彩缤纷的游戏画面挥动着滑鼠，有时还会大力地敲打着键盘，过了凌晨两点才是他正常的睡眠时间。每逢生理期间身体不适而半夜醒过来时，她总见到他依旧待坐在电脑前打着电玩。她不好意思打断全身投入的他。毕竟她只是起身应付身体上小小的不适，他却要拯救全宇宙。但是每次她还未走下床，他彷佛心有灵犀般，立即暂停游戏起身离开电脑前，叫她坐在床上别动，然后径直走到厨房给她倒杯温水或是递药片什么的。他这番体贴的举动，总是让她心里感到特别温暖。也许对他来说，她就是他的整个宇宙。

最后一次见到他的面容是在电视上。她在百货公司的服务柜台工作 。她的座位朝南的方向是一家电器行，店主在橱窗外摆了一架架液晶电视，把整面橱窗都沾满了，任凭谁经过视线都会忍不住被吸引过去。

她看到他的脸出现在屏幕上，她认得出来是因为那是他身份证上的照片。主播称呼他为“救世英雄”，虽然这个称号听起来有些夸张，但是她仍然忍不住为他感到骄傲。电视上说；“死者周某舍己救人，成功阻止列车杀人事件”。听到这里，她突然觉得内心猛地一沉，呼吸困难，身体失去平衡险些摔倒。她觉得悲伤得很，但是哭不出来。

新闻报道说他当时乘坐的列车遇上恐袭。一名身份不明的男子持刀闯入，对车厢内的乘客进行随意攻击，数人不幸中刺倒地。他见此情况，不顾一切地冲上前把该名行凶男子扑倒，混乱中却被捅了数刀。尽管后来嫌犯成功被制伏，但是他却身中要害失血过多，出站后不久送院不治。

他那么突然地就走了。就连他的死讯，她也是通过新闻报导才得知的。他才二十五岁，如此大好的年纪且有着光明的未来。她还记得那天早上他穿得一身庄重挺拔准备去求职面试，她还记得他对她说；“我会让妳过上好日子的。”他本来可以被大集团公司入取，当个小职员从低层做起，然后继续打拼升职；他本来可以用自己打工攒下的钱买一枚一克拉的戒指，浪漫地单膝下跪向她求婚；或者他们甚至可以拥有自己的孩子组织一个幸福美满家庭，然后再看着孩子有了自己的孩子。可是这一切戞然而止，只因为有人把刀锋刺进他的胸口。

为什么死的会是他？

她蹲在墙边猛力地抽搐着。她用力地呼吸，双肩随着急促的呼吸抖动着，彷佛想要为濒临死亡的他所咽出的最后一口气继续用力地喘息下去，彷佛整个宇宙都在跟着他用力喘息，不再没有呼吸。

他们的故事至此完结。

而在中途，她永远都不会知道的是，在还未倒下以前，他曾无数次地拨电给她，然而却始终没接通。电话另一端，只有“嘟——嘟——”的讯号声回应他的等待。

而在那些无数次响起的讯号声里，距离死亡差之毫厘的他，用尽最后一口气说道：“梦婕，我爱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