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爸妈的青春年代 (完整版+改良版) | 华文说

回到爸妈的青春年代 (完整版+改良版)

苹果雨

发布于 2016.11.28 · 字数 61087 · 阅读 2259 · 喜欢 123 · 评论 3

第一章

 

睡了超过十个小时,赵清清还赖在床上不愿醒来,直到门铃响个不停,她才不得已带着浓浓睡意走去开门。

“请签收。”一个戴着鸭舌帽的小伙子来送邮包。

清清穿着单薄的小背心,小裤子又是紧身,小伙子禁不住垂下头,盯看住她那白皙滑嫩的长腿。

“看什么看?你可以走了!”清清扬声赶走色眯眯的他。

她看也没看,便把邮包扔到沙发上,然后倒头继续睡。

直到傍晚七时,她被闹钟声惊醒。清清紧张得把棉被踢开,双脚一蹬起来。

“哎呀~”未清醒的她跌跌撞撞走向厨房时,差点被地上的啤酒空罐绊倒。

她拉开冰箱门,拿了一盒牛奶,干干的喉咙被冰冰凉凉的奶汁滋润,感觉清爽起来。肚子空了半天,单单是牛奶岂能满足她的口欲呢?

“噢~”

清清猛地想起前几天从超市进货的零食。

她垫高脚趾拉长身高,一只手使劲伸去橱柜的最高格,小背心瞬时被扯上,露出23吋曲线性感的小蛮腰。

“小金鱼,妳醒来啦?”电脑荧幕出现这句话。

赵清清每天都会调准闹钟醒来,就是为了和一位互不相识的网友聊天。他们从来没有通过视频聊天,仅用文字交心。

因为时差,他们也只有这段时间能凑合隔空聊天。

身为酒吧的调酒师,赵清清的生活日夜颠倒。每晚,她负责调酒给顾客,甚少言。她一天说最多的话都是坐在电脑前和网友海洋聊天,那些心里的话化成一粒一粒的字浮现在电脑荧幕上。

高中毕业后,她从三藩市搬到纽约,开始自立的生活。赵清清不顾妈妈的反对,毅然撇下大学录取信,到陌生的繁华都市寻找自己的人生方向。

她很能喝酒,这从小时候捡喝妈妈的剩酒开始。

三藩市当地住着许多艺术家、演员和作家,她的妈妈就是一家知名电影制作公司的造型师。其实,她不是土生土长的美国华侨。在她五岁那年,妈妈在一个下着豪雨的夜晚,把她从爸爸的怀里拉开,从大马飞往美国追求梦想。

为什么妈妈非得要和爸爸分开?这个问题,她很小就问过妈妈。妈妈说如果那晚她狠不下心离开,她后辈子一定会非常后悔。不过到了三藩市,妈妈的生活也不是一帆风顺,她们曾连续半年都在救济中心留宿,每晚都要排长队伍与人争用厕所洗澡。在一个陌生且无依无靠的城市,妈妈从在片场打杂到有机会成为当红明星的造型师。这一切都得来不易。

待会要上班了,坐在阳台栏杆上的她,双脚架空摇晃,手还握着酒瓶,小口小口地把酒灌进喉咙里。她看了包裹里的东西,那是居住在大马的姑姑寄来的。包裹里装着爸爸的遗物,那些都是爸爸在年轻时拍的照片、黑胶唱片、剪报和衣物等。照片里的叔叔和阿姨们中有几位已经离世了。

冷风徐徐吹来,长长的发丝微微上扬,轻轻拂动她那张粉嫩的瓜子脸。她眼睛迷蒙地平躺在阳台上,真的醉了。

前几天,东尼寄来一张明信片,他希望赵清清可以放下纽约的一切到希腊去找他。东尼是她的前男友,他们是在三藩市一起长大的青梅竹马。可惜五年前,他们因为意见分歧而分手。

“你疯了吗?你要变卖房子作为环游世界的旅费?”赵清清觉得这让她完全失去安全感。

东尼是当地的美籍人,他原是一位跨国公司的科技专才,却为追逐环游世界的梦想毅然辞职。虽然她强烈反对,但东尼还是坚持己见把房子卖了,他们的关系就在赵清清搬离公寓那天结束。

现在,东尼在希腊的费拉镇开了间小型刺青店,因为他从小就对刺青感兴趣。虽然她知道东尼是不婚主义者,但她不介意,觉得两个人在一起快乐就可以了。

但是,她不喜欢和他到处过流浪的生活,她觉得没归宿感。

东尼的信件被她随手甩落下楼,她觉得他五年前的自私,根本不该再写信来找她。

“给我滚蛋……”

调酒师在上班时是不能喝酒的,但这天赵清清带有酒意地到酒吧去。她如往常穿着纯净的白衬衫和黑色西装裤,修长且微卷的秀发垂下,不笑的时候看起来冷酷,不苟言笑。

“给妳一杯热的薄荷茶。”她对着一个醉了的洋妞说,示意她醉了,不能再喝。

“妳的样子看起来也好像......醉了!”那洋妞缓缓抬起头对她傻笑。

赵清清晃晃头部,有点头晕,于是坐下来,身体向前倾,头部俯在吧台上养神。突然她的手腕被人拉住。

“这个纹身是梵文咒语,代表两人一生一世都要在一起。”洋妞眼神肯定地说。

听到这句话,赵清清醒过来,她记得这个纹身的意义,东尼第一次学纹身就是纹在她手腕上。

一生一世?

赵清清冷笑了下。随后,她又笑中带泪甩甩头。

因为手上的纹身,再次唤醒她心里对东尼的思念。第二天早上,她到酒吧辞职后,马上赶往机场购买机票飞往希腊。

对她来说,东尼不只是她的情人,还是她的知己。在三藩市,她的家庭背景,让她不大受当地人欢迎。东尼从来不介意她,跟她从小玩到大。自从东尼唯一的至亲妈妈离世后,他毅然追随梦想,到世界各地看看。

分手前夕……

“那你打算什么时候回来纽约?”当初赵清清和他一起从三藩市来到纽约,以为可以在那儿定居生活。

“如果我在世界某个角落找到归属感,我就会在那儿定居下来,开一间刺青店。”东尼坦承。

清清心灰意冷地摇摇头,她不想离开纽约,更不想和他冒险过生活。

“我带了妳和我两人的行李,我们一起走吧!”东尼临去机场前还尽力说服清清。

不可能。

到处飘泊过生活不适合她。

以前和妈妈到处留宿过生活让她大呼受够了,她不想再经历这样的苦日子。

“妳介意我把那份高薪工作辞去?妳怕和我一起会过不安稳的生活?”东尼问。

清清也坦承点头。

他明白了。临走时,他丢下一句:“妳做的决定和伯母当年做的决定一样。”

他说得没错……

到了费拉镇,清清按照明信片上的地址寻找东尼的刺青店。她问了很多路人,总算找到那间刺青店的所在地。

“东尼,是我,清清!”店铺没开,她使力敲门。

过了一分钟,还是不见东尼开门。

要是东尼有留下手机号码就好了,那就可以马上拨电话找他。

“妳找店主吗?他三天前就没开店了。”隔壁店的老板对她说。

清清连忙问他为什么刺青店不开了。

听了隔壁店老板的话后,清清急忙搭车到医院去。怎会这样?好好一个人,怎么会突然吐血晕倒?他一向都很健壮,不会突然病倒的。

三天前,东尼在替别人刺青时突然吐血晕倒,被送去医院急救。

她在东尼病房门外迟疑。

护士说东尼得了白血病,需要换骨髓保命。她很怕看到东尼病恹恹躺在床上,露出无助的眼神。

“妳去看看他吧,他病得那么严重,都没人来探望他。”一位经过她身边的护士说。

清清走进病房,东尼睡着,没发现她来了。五年了,他的脸变得成熟沧桑,不再是五年前那稚气的模样,看来这几年日子不大好过。

“为什么你要在这个时候找回我?”清清握住他的手,轻声问。

东尼刚被打针,还沉睡当中。

从医院的记录,在半年前,东尼就知道自己患上白血病了。

“妳要走了?”护士问。

清清不等他苏醒就走出病房,想到外面透口气。

为什么多年不见后,就要以那么沉重方式见面。为什么命运总是在作弄人?

夜黑了,她在热闹的街道拿着啤酒漫无目的地走,也不知道自己要走去哪里。

当啤酒罐流下最后一滴酒进喉咙,她皱着眉环顾四周,看哪里可以买酒喝。

“这间店一定有卖酒!”清清闻到那儿有酒香。

出来开门的老板娘是越南人,她的穿着像塔罗牌的占卜师,眼神锐利地打量清清。

“这里有卖什么酒?通通拿给我!我有钱……”清清似醉不醉。

“我们这里不卖酒。”老板娘冷眼看她。

“可是...我在这里闻到...酒香。”清清摇摇晃晃地,她的鼻子嗅觉很好,不会出错。

老板娘拿了两杯饮料放在圆桌上,一杯是紫色,另一杯无色。

“你我能够相见是个缘分。我们这里卖的是机会。”老板娘诡异地说。

清清眼神迷离地看着那两杯水,问:“这里有两个机会?”

“妳还爱着那个生命危在旦夕的那个男人吗?”老板娘认真地问。

“妳说什么?”清清怔住。

“如果时光能够倒流,妳会想回去哪里?”

这个问题她倒曾经想过。

“我想回去爸妈年轻的时候。我要亲自告诉他们,他们不适合在一起,叫他们不要把我带来这个世界。”

“如果要以生命交换,妳愿意吗?”老板娘转动手心的一个黑色水晶球。

不用考虑很久,清清就仰头大声说:“我愿意。”

“那妳喝下这杯水吧!”

老板娘拿起紫色那杯水给她喝。

“另一杯水是什么?”清清在喝下那杯水前,指一指那杯无色的水。

“妳已经做了选择,不能回头了。”

清清干笑,不疑由他地把那杯带有微微酒味的紫水喝下。老板娘摇摇头,替她失去最重要的人感到惋惜。

喝下那杯水后,清清顿时感到全身赤热,好像有一团火在体内燃烧。她不断喊:“好热!”

老板娘轻轻站起来,细声说:“回去吧!机会不会有两次。”

“我要水!”

说完,莫名的水浪汹涌澎湃冲向她,她整个人随波逐流,一切来得太快,她的思维反应不过来。

“这是...梦.....吗?”她在水里垂死挣扎。

这种感觉很难受,跟小时差点溺死的感觉完全一样。

“爸爸......救我!”她想到爸爸。

她四岁时,有次爸妈吵架,她在桥上玩时失重心掉入河水里。

……

阳光普照,风吹过那个清新的绿林。那个年代的河水清澈,哗啦啦流水声,没有污染的问题。阿民在这个下午约了好几个朋友到三道河游泳。

“那边好像有人喊救命!”阿民的朋友大强高声大喊。

阿民越过大石头,极目远看,发现果然有个女子在水里浮浮沉沉。他直跳进水里,尽全力游上前救那个女子。他一手抱住女子,另一只手极力往上游,浮出水面。

“她是谁哦?没见过呢。”大强凑前去看。

阿民摇摇女孩的肩膀,他不敢像电视剧里的男主角那样替女主角做人工呼吸。

“醒醒啊!”阿民慌张地凝视她。

大强凑前拍拍那女孩的脸颊,女孩的嘴巴突然张开喷水,射中大强的大饼脸。

大强皮肤黝黑,身形矮胖,上半身光秃秃,露出个大肚腩。

“哈哈哈!”众人纷纷指着大强大笑起来。

刚才溺水喝了很多河水,她难受地猛咳,眼睛也睁不大,视线好模糊。

“妳没事吧?”一把熟悉男声呼唤她。

这把声音好熟悉,好温暖。

朦朦胧胧中,她仿佛看到印象中年轻的爸爸。

不可能……爸爸已经不在这个世上了。

“爸…爸…”

众人呆了,看着阿民。

“她叫你爸,我们没听错吧?!”大伙儿摸不清脑袋。

阿民是20岁大的男孩,浓眉大眼,有一张俊秀的脸,高挑的身材,这都是清清对年轻时爸爸的印象。

“她现在又晕过去了,那我们要做什么啊?”大强看着阿民说。

阿民望了望大家,说:“把她扛回去吧?”

不然,让她留在荒山野岭?

众人摇摇头,纷纷指着他说:“你背她回去吧!”

阿民无奈地呼出一口气,弯下身,背起她。他打算把她带到镇上的医疗室。

走了一段路,虽然清清的意识依然很迷蒙,但她觉得这个肩膀很熟悉,很厚实。她不知道这个人是谁。但是,她觉得这种感觉很久没出现了,她静静地依着那人的肩膀,不想惊动这种幸福的感觉。

“妳醒了吗?”阿民停下脚步,温和地问。

尽管清清身形苗条,但是走了一段那么长的山路,阿民开始觉得背部酸累。天黑了,其他朋友都走光了,没有人和他分担这份重量。他轻轻地弯下身,打算把她放下,坐在路旁的大石头歇一会儿。

清清微微睁开眼睛,她的头还有些晕厥,但是她的视线还清晰,恢复意识了。

眼前这个男子酷像年轻时的爸爸。

“不可能。”她晃一晃头。

人有相似。

“妳哪里不舒服吗?”阿民蹲下身子,望着她。

“我...我...在哪里?”清清依稀记得她之前在一间小店里,奇怪自己为什么突然会在这个荒山野岭里。

阿民看了看四周,说:“这里靠近一道河,妳刚才在三道河差点淹死!”

开玩笑吧?

清清觉得这个人很可疑,怀疑他把自己拐来这里。

她马上站起来,猛力推倒他,拔腿就逃。这里是希腊,是陌生的地方,她该向谁求救了?!

“嘿!妳跑去哪?”阿民往前追去。

清清拼命跑,时而转头看后面的男子有没有追来。看到那男子追上,她跑得更用力,更快。她已经很久没有这样用力去跑!想当年中学,她是短跑好手,跑胜很多洋人。自从沉溺酒海,她身体虚耗了,无法快跑。也许这次是紧急关头,她跑得很轻快,就像一个精力充沛的少年,气也不喘。

在后头的阿民也不逊色,他很奇怪这个女子干嘛用看坏人的眼光来看他,他要追向前跟她好好解释一番。

“我...我...我...真的不是坏人!”阿民在后头撕破喉咙呐喊。

终于跑到路口,清清慌慌失失地环顾四周。天色已暗,到处都是树林,也没车辆经过。眼看他快要追上来,清清越过马路,跑到树林里躲起来。

当阿民追上来时,清清已经不见人影了。

阿民大声喊:“相信我,我不是坏人,妳在哪了?”

藏起来的清清捂住嘴巴,连呼吸也不敢用力。她心想有哪个坏人会坦承自己是坏人,她咬定那个人是贩卖人口。

“听说这里附近有油鬼仔,妳一个女子很危险的。出来吧!”阿民觉得她一个女子在偏僻地方不安全。

才不管呢!清清根本不知道他说的油鬼仔是什么,她只知道他尝试吓唬她,要她上当。

过了十五分钟,阿民无奈地摇摇头,他想那女子应该走掉了。今天妈妈生日,他要赶回去和家人吃晚饭。于是,他只好顺着回家的路快步跑去。

看到那男子跑开,清清松了一口气,悄悄地从树林走出来。这里没人和没车经过,清清心里焦急得很,四周围也静得很阴森。

突然,她看到对面马路的草丛里出现一个黑影,仿佛有一双邪恶的眼睛注视着她,急促喘气的声音还从那儿传来。

虽然不知道哪是什么,但是肯定不会是好东西,她选择和阿民走的逆方向跑去。

“东尼!东尼!东尼!”

她一边跑,心里不住呼唤东尼的名字。

“碰!”

一把凄惨尖叫声响遍四周丛林。

一辆摩托车从侧边小路冲出,把她直撞倒。她一动也不动地躺在路上,头顶汩汩渗出鲜血。摩托骑士在路上猛地翻滚,痛得无法站立起来。一辆尾随而来的罗里及时煞车停下,司机连忙下车看发生什么事情了。

……

阿民和家人坐在圆桌上吃顿丰盛的晚餐。姐姐煮了几样妈妈爱吃的菜肴,一家人齐齐整整,这是妈妈最希望看到的。

“不好了!阿正翻车,被送去医院!”大强冲进阿民的家,紧张地抓住阿民的肩膀说。

阿民火速坐上大强的汽车,赶去怡保中央医院。车里还有阿正的妹妹小玉和妈妈。过了半小时车程,他们来到中央医院。

“我没事,你们别担心!”阿正坐在病床上安抚大家。

小玉见哥哥的左腿包扎,紧张地问护士。

“妳哥哥的腿有轻微骨折,不过没大碍,修养一个月时间就可以走路了。”

大强吆喝,问:“到底是那根葱冲出马路,害你翻车!”

阿正轻轻地说:“是个女子,她伤得严重,好像还在急救着。”

急救室里的医生忙着抢救清清,她流失太多血,需要马上输血续命。

“她的血是阴性O型,很罕见,我们的血库里哪有这种血,恐怕她活不过今晚了。”两位从急救室出来的护士说的话被阿民听见。

阿民立刻站起来,喊了喊护士,说:“我是阴性O型血,我可以捐血给她。”

捐了血,阿民平躺一阵子后,便走出休息室。小玉买了一瓶豆奶和面包给阿民,关心地问他身体累不累。

“那个女子身上没有任何证件显示身份,所以医院也联络不到她的家人。”护士对阿民说。

小玉和阿民一同坐在走廊旁的凳子。

阿民望了望急救室,衷心希望他的血可以救活那位女子。

经过六小时的抢救,清清的伤势总算稳定下来。第二天,躺在病床上的她渐渐恢复意识。她的头部伤得很重,即使打了止痛针,还是觉得头痛难熬。

“这里是......医院?”清清的眼珠子缓缓扫视四周,发出虚弱的声音。

昨天连续发生一连串不可思议的事,让她抓不清到底发生什么事。

“我不知道妳们说什么?”清清听不懂马来护士们说的话,便以英语对话。

医生赶来病房,以英语和她对话,但她坚持自己是身在希腊的费拉镇,让医生和护士们觉得她脑袋出问题了。他们都不像希腊人,反倒像马来西亚的民族。

“难道我真的身在马来西亚?”清清皱起眉头。

可是,怎么可能?

她的头痛加剧,眼前的景物都在360度地旋转。

“等,今天的日期怎会是1980年四月四日?”她看了医生递给她的入院申请表格。

“没错,今天是1980年四月四日。”医生说。

不对,今年明明2014年,为什么时间会倒流到34年前?他们是一伙吗?诈骗集团?”清清唯有猜测这通通是阴谋。

“我不是80年代的人,你们到底想拿我怎么办,做实验吗?”清清向众人吆喝。

清清情急下一手拔掉输液管,强硬下床要逃走,医护人员见状马上制停她。医生没办法之下替她打镇定剂。

“到底发生什么事了......”清清开始迷迷糊糊倒下。

待所有医护人员走后,原本在门后站着的阿正走进清清的病房。看着昏睡的她,阿正若有所思。

......

“你的腿伤了,那水果摊怎么办啊?”大强问在病床上躺着的阿正。

车祸的三天后,大强驾车载了阿民和小玉到医院接阿正出院。

阿正笑了笑,拍拍右腿说:“我不是两条腿都废了,还有这只腿。”

“哥,如果下次你还超速骑摩托,我就把摩托车...卖掉...好了!”小玉激动地说,因为这不是阿正第一次出事。

......

在病床沉睡了三天的清清终于逐渐清醒,她睁开大眼睛,发现病房没有护士和医生后便缓缓起身。清清走出病房,在长长的走廊走着,她连一个西方人都没看见。这间医院很复古,仿佛落后几十年。

“这里到底是哪里?”清清喃喃自语地四处张望。

进到厕所,清清一见到镜中的自己差点大叫。她捂住嘴巴,双眼顿时布满血丝。她奔向镜子近看自己,左转转,右转转,没错啊,她真的没看错!

“我怎么变年轻了?”清清无法相信33岁的自己会变成少女的样子。

她把上衣扯脱,背对着镜子,转头看看镜子,发现背部的纹身还红肿,是刚纹上不久。

“我的天!我回到十七岁那年!”清清看着镜子呆住。

这个羽毛状的纹身是她十七岁那年生日,东尼陪她去纹的。

她靠墙蹲着,思索这几天发生的事。这一连串的奇异怪事都是从她踏进那间陌生小店开始。掉进水里差点溺死......遇见一个长得很像年轻时候的爸爸......还有被摩托车撞倒......

“如果时光能够倒流,妳会想回去哪里?”

            “我想回去爸妈年轻的时候。我要亲自告诉他们,他们不适合在一起,叫他们不要把我带来这个世界。”

霎时间,这两段话在她脑海里冒出来!

“那个老板娘实现了我的心愿,让我回到爸爸妈妈年轻的时代?!”

“如果真的是这样,那个长得很像爸爸的人...就是....我的...爸爸?”

一束眼泪从清清的脸颊滑下。她没想到在爸爸去世多年后还可以再见到他。

她冲出厕所,急忙奔下楼梯。

这时阿民在医院大厅推着阿正的轮椅,脸带笑容地和朋友谈天。这个笑容好温暖,直入她的心扉,和爸爸临终时的神情有天渊之别。

“爸...爸...别走!”清清泪流满面地大呼。

阿民和大伙儿没听似的直走去医院大门。

清清紧张地加快速度下楼,一不小心踩空,朝地上跌去,痛得再也无法站起来,默默地看着爸爸的身影踏出大门。

“爸爸......不要再和我分开….呜呜……”她哽咽着。

这一幕,这种感觉,跟她四岁那年和爸爸分开一样。

突然,坐在轮椅的阿正握住阿民的手喊停。阿民转头看,惊讶发现那天被他救起的女孩倒在楼梯旁。他赶紧趋前把她扶起,一脸疑惑地问:“妳怎会在医院这里?”

大强大呼他们太有缘了。

“她就是那天被我撞倒的女生。”阿正跟大家说。

“原来那天阿民输血给的那个女孩是妳。”小玉望向清清。

爸爸输血救了我?清清这时才知道爸爸第二次把她救了。

“妳联络上妳的家人了吗?”阿民问。

清清摇摇头,她一时无法相信爸爸还活在这个世上。

“听医生说她的脑袋被撞出问题,没人明白她说的话。”阿正望向大家说。

小玉露出怜悯的神情,心里觉得哥哥需要负上责任。

“妳是失忆了吧?”阿正眼神笃定地看着清清。

大强望向阿正,问:“什么是失忆?”

清清凝视着阿民,她知道如果霎时间跟他说自己是他未来的女儿,他不但不相信,还会觉得她神经病。

“我现在什么都…想…不起了。”清清将错就错。

大强抓抓头发,说:“既然她连自己是谁也不知道,倒不如我们把她带到警察局查问吧!”

不行!绝对不能到警察局去。她在这个时空根本没有真实身份,说不定会被认为是偷渡客。

“我不要去警察局。”清清连忙摇头。

“那妳怎么办,总需要家人接妳出院啊。”阿民关心地说。

真的,清清现在身上一毛钱也没有,无家可归,她只能依靠这个爸爸了。她知道爸爸是个大好人,喜欢帮助人,所以她知道爸爸不会忍心丢下她一个没有记忆的女孩。

“你们可以收留我吗?”清清一手撑住头部,露出痛苦表情。

小玉看了看阿民,发现他在认真考虑中,于是抢先说:“妳这次受伤多多少少都因为我哥引起,所以妳可以暂时住在我家修养身体。”

去小玉阿姨家住?

爸爸妈妈的相簿大致上都有小玉的踪影,她比妈妈更早认识爸爸,是从小一起长大的青梅竹马。小玉阿姨个子娇小,有双小眼睛,樱桃小嘴,常常系两个辫子,给人感觉很纯朴善良的女孩。

“怎可以无端端接个陌生人回来家住啊?”阿正对清清露出不善的眼神。

小玉语气坚定地说:“我相信妈也会答应的,而且她可以跟我睡同一间房。”

幸好小玉坚持,阿正知道妹妹一旦下了决定是不会改变的,只好闭嘴作罢。

 

第二章

 

过了三天,清清可以出院了,阿正在小玉的吩咐下接清清回家。他不情愿下走进病房。

“嘿,来帮姐提这个!”清清早已收拾好行李。

阿正撅起嘴,笑了笑,说:“妳多大啊?敢自称自己是姐?”

面对一个看起来20不到的年轻小伙子,实际上33岁的她当然把他当弟弟看待。

“你多大啊?”清清反问。

他眼神回避了一下后,说:“19岁。我看妳顶多只有16岁!”

这个早上,清清给自己梳了马尾,刘海垂直到眉头,一张白白嫩嫩的小脸,清新又青春。

清清不可能说自己实际是33岁,所以就以这个身体年龄说:“17岁。”

阿正听了,边举起行李,边笑说:“那妳要改口叫我哥了!”

要对一个小自己那么多的小伙子喊哥,她差点笑得飙泪了,绝对无法这样称呼。

“你开摩托车来啊?”清清不敢置信阿正要她一个刚伤患好的人坐半小时的摩托车程回去。

“那妳想怎样?”阿正翻了个白眼。

清清左看右看,准备拦截的士:“叫的士啊。”

“可以的,妳身上有钱就可以了。不过记得自己付哦。”阿正双手交叉站着。

钱啊,她来到这个时空,哪有呢?这小伙子太跩了!

她只好板着脸接过阿正的头盔,抿嘴地坐上摩托车。她听姑姑说过小时候,爸爸很喜欢骑摩托车载她兜风。

一路上,她看见八十年代的马来西亚。这个时代没有什么高楼,车辆不多,电影院外的大大个广告板是宣传新戏的手法。他们中午到达和丰小镇,那时有许多骑着自行车的胶工从路上两旁的橡胶树园窜出来,收工回家。

这所有的景物让她深深觉得不可思议,无法用科学去解释,甚至自己都不明白这事是怎样办到的。

“到了!”阿正把摩托车驶进一个华人新村,不久就在一间小木屋停下。

小木屋很简陋,窗口也是木制的,屋顶破了又再用旧锌板补上。屋外种了很多五颜六色的杜鹃花、清香扑鼻的茉莉花树和茁壮茂盛的红毛丹树。

“这是什么气味?很臭!”清清捏着鼻子,受不住那股浓烈异味。

阿正指指晒在地上的胶片,问:“这是胶味,妳没闻过吗?”

哦,原来是橡胶味,清清点点头,真是百闻不如一见。从小在美国长大的她,哪懂这些?

这时,小玉骑着自行车回来,自行车后座载了一大叠的胶片。她的衣服飘来阵阵难闻的胶味,让清清不敢趋前。

“妳在这里不可以白吃白住哦,明天一早得跟着去割胶。”阿正双手叉腰地看着清清。

割胶?不可能吧。

小玉带她进去房间放好行李。房里有两张单人床,一个木衣橱和一个梳妆台。

“好扁平的床褥。”清清坐上床褥后暗忖。

看了桌上的饭菜,清清吞了吞口水。刚才,小玉的妈妈黄太太在厨房蒸了一碟咸蛋白豆腐和炒一碟黄瓜猪肉丝。

“这些菜不合妳胃口?”阿正见她只顾吞白饭,便把筷子放下,盯着她问。

在纽约,她都没吃过这些饭菜。她在威逼的目光下,唯有勉强夹一些菜送进嘴巴。

小玉的父亲在十年前因为肺痨而去世,家里剩下妈妈、哥哥和她。幸好爸爸还留下一块小地,他们才得以种植橡胶树为生。

午餐后,小玉见清清没什么衣物,便打算带她去买些衣服。

“妳用自行车载我去?”清清惊讶地问小玉。

小玉顿了顿,问:“那妳会骑自行车吗?”

清清摇摇头。

侧坐在自行车后座的清清,心沉淀下来整理思绪。她迷迷糊糊之下闯进这个时代,到底会在这里待多久,实在没有头绪。妈妈不是出生在这个小镇的人,她是在十八岁那年才搬来,也就是说在1980这个年份,相信不久后就会遇见妈妈。

小玉带她到和丰小镇新开张的百货公司。虽然她不是走在潮流尖端的人,但是向来都是穿清爽大方的欧美剪裁式服装。所以,她在服装部走了很多圈,一件衣服也没看上。

“好土的剪裁。”她对着小玉建议的衣服心里暗忖,不愿穿上身。

今天,小玉卖了一叠胶片,赚了五十元,但是扣除给妈妈的家用,她只有二十元给清清买衣服和日常用品。

清清看到小玉脸露难色,便随便挑选两套价格比较便宜的衣服。见小玉小心翼翼地掏腰包拿钱和算钱,就知道她不是随便花钱的人。

踏出百货公司,清清含笑问:“阿民的家靠近这里吗?那天匆匆忙忙,我还没亲自跟他道谢呢!”

三年前,她回过来这个小镇,但是三十四年后变化很大,她认不出地方。

阿民的家是间二楼商店,楼上住人,楼下开杂货店。可惜,那间杂货店在爸爸三年前去世后就关闭了。

“妳们来了!”阿民扛着一桶煤气,本准备骑三轮车送货去。

在柜台算钱的是阿民的妈妈张心梅,清清的奶奶。张心梅早婚,十六岁就结婚生子,现在才四十岁,韵味犹在。阿民是幼子,上有一位哥哥和姐姐。虽然哥哥阿烈已经娶妻生子,但是还是不改爱赌博的性格,只会伸手要钱,从不打理杂货店。姐姐丽云高中毕业后就在一间车衣工厂当书记,算是家里受最高教育的人。

爸爸赵亚九好吃懒做,在阿民十岁那年找了个小老婆,小老婆开理发店,他每晚都会在那儿睡。因为杂货店不够人手,阿民读完小学后就没有继续念中学,留在杂货店帮忙。

走进杂货店,清清发现货物的摆设和几年前没什么大差别,一罐罐装满各式饼干的玻璃樽整齐摆放在店中央。横梁上挂了一些爸爸制作的纸风筝,常有小孩来购买。

张心梅看到清清定眼看着她,便理一理发丝,含笑问:“妳是那个被阿正撞倒的女子吗?”

“嗯。”清清看着年轻的奶奶,心里有说不出的感触。

自从四岁那年被妈妈带走到美国,她就没回过这个家,直到三年前爸爸去世,才见到面容已苍老的奶奶。

小玉常常帮忙张心梅整理杂货店的账单和信件,所以深得张心梅的喜爱。张心梅常在阿民面前称赞小玉是个好女孩,希望儿子会把小玉娶回家当媳妇。

“我能跟你一起去吗?”清清见爸爸骑上三轮车便问。

阿民转头,笑了笑说:“妳想坐三轮车?”

清清微笑点头,露出两个可爱深邃的酒窝。

待清清坐上三轮车后,阿民用力踩踏板,前往顾客家送煤气桶。他今天要到一间别墅送货,那儿刚搬进新屋主。不久,他们来到一家有钱人的别墅,清清傻傻愣住。

“妳不要进去吗?”阿民见他呆着不动便问。

清清回过神,跟着阿民走进别墅。

开门的女佣带他们来到宽敞的厨房,阿民把煤气桶连接到煤气炉。这时传来优美的琴声,吸引他们走向客厅。一位长发女孩背对着他们,姿态优雅地弹琴。客厅有大大的落地窗,欧式吊灯,装潢别致豪华。

“你们是谁?”

清清和阿民惊住。

站在他们面前的是一位年约四十多,打扮得体的贵妇。

在厨房里忙的佣人听到太太的吆喝声后,急急走出来,说:“他们是来送煤气的。”

“你们可以走了吧。”那位太太双手交叉地说。

眼前这位太太清清来说不是陌生人。

那位女孩转身,微笑看着他们。

她长得秀丽可人,有乌黑亮丽的直发,白皙的肤色,一双会笑的眼睛,还有一对和清清一样可爱的酒窝。

“妈妈!”

清清看见少女时代的妈妈,被她的清丽脱俗的样貌怔住。

她仰望爸爸的眼神,想必爸爸也被妈妈的天然美煞住了。

“阿民,我们要走了!”清清拉拉爸爸的衣角。

阿民回过神,轻轻对着那女孩一傻笑。

踏出那间豪宅,清清抿嘴看着爸爸。听妈妈说过,爸爸对她一见钟情。

“阿民,你觉得刚才那女孩怎样?是不是很漂亮?”清清盯着前面的路。

阿民愣了一会儿,老实地说:“她是我见过最漂亮的女生。”

看过爸妈年轻一起的照片,那个时候,他们的确很幸福快乐。可是结婚后,却发现彼此的性格不适合在一起生活。

“就算你喜欢她也没用。像这样美丽,家境富有的千金小姐,你是高攀不起的。”清清要他知难而退。

阿民笑了笑说:“我也没说要追她啊。”

现在说没有,不保证以后不会有这个念头。

“话说回来…妳的容貌神情倒真像那位女子。”阿民说。

清清吞了吞口水,挺直曼妙的身段,自信地说:“像我这种大众美女,倒时常有人说我像很多明星歌星。”

阿民摇摇头,开怀大笑。

在阿民眼中,清清就是个活泼开朗的小不点。

......

夜晚,清清一人坐在屋外,仰头对着满是星星的天空发呆。她心想要在这个时代待多久呢?要用什么办法才回到现代呢?

“你手上拿着的一袋东西是酒吗?”清清喊住刚下摩托的阿正。

她闻到酒味。

“这种东西不适合妳。”阿正诡异地笑。

清清跑上前抢去他的袋子。

“果然是酒!”清清笑盈盈地说。

“嘘!”阿正捂住她的嘴巴。

阿正怕小玉知道,免得被唠叨。每次要喝酒,要么在外喝,要么等到夜深才偷偷拿酒喝。

“给我喝,不然我大喊!”清清笑着威胁他。

“好啊,最好喝到醉倒,喝到吐!”阿正怒瞪她。

清清仰天干笑,她可是千杯不醉呢!从来没遇过一个比她更能喝的人。

她大口大口地把酒吞下。

“一天不喝酒,我会浑身不自在。”清清笑着说。

“看不出妳很能喝。不过这里的酒足够让妳醉了。”阿正看她一人喝了一大瓶的酒,叹为观止。

“这里哪里有酒吧,我要去那边找工作。”

“酒吧?妳要去当陪酒女郎吗?”

清清想做回老本行,在这儿生活总得要花钱,不可能白吃白喝。

“我会调酒。我要找调酒师的工作。”

阿正睁大眼睛打量她,一个十七岁的小女子,怎会是经验老道的调酒师呢?

“你还真会说笑。”

清清自信地说,“如果你不相信,我可以调酒给你喝,保证你只喝一口就会爱上。”

他拍了清清的头一下,说:“妳明明就醉了,在说梦话。”

......

凌晨四点,清清被小玉吵醒。小玉在天还没亮就得起床做饭,然后去胶园割胶。

她以为小玉踏出房间就可以继续大睡,殊不知道又有敲门声把她震醒。

“干嘛啊?”清清钻进被里,不耐烦地问。

“妳得起来去割胶了。”是阿正的声音。

什么?!割胶?开玩笑。

“让她睡吧!”小玉摆摆手,在厨房里正忙着煮饭。

阿正耸耸肩,说:“有她帮忙妳,妳就不用那么辛苦了。”

每天清晨,小玉煮好饭后,就换上长衣长裤,带上饭盒,骑自行车到胶园割胶。阿正跟人租了一块小地种植水果,每天清晨吃了早饭后,他都到果园里锄草,抓虫,包裹果实和修剪枝叶。在中午前,他必须把采好的水果载回家里。他和妈妈一起清洗水果和把水果切好后,就把一包包水果拿到镇上卖。他最擅长种植西瓜,种出来的西瓜又甜又多汁。

幸好有小玉阿姨,不然清清一定被阿正拉去胶园做苦工。

阿正和小玉出外工作后,留下清清和黄太太俩。黄太太一看清清睡醒了,便进厨房把小玉在清晨做的早饭蒸热。

“妳真的完全不记得自己是谁?”黄太太在饭桌上看着清清问。

“嗯。”清清心虚地点头。

黄太太长叹一声,似乎对自己儿子把她撞成失忆感到烦心。清清看了黄太太的神情,觉得这样说谎,让一个长辈挂碍感到愧疚。

“医生说我这种失忆状况会逐渐康复,黄阿姨妳别为我操心了。”清清握握黄太太的手说。

黄太太患有肾病,不能太操劳。

小玉的家里还有一辆自行车。清清吃了饭后,便打算骑它看看外面的世界。

“难不倒我的!”清清打算现在就学骑自行车。

坐上自行车,清清吸一口气后,一脚踩住踏板,另一只脚缓缓离地。虽然骑得左摆右摆,摇摇晃晃,但至少没有倒下。

她记住了去爸妈家的路线。

这个小镇很朴实,没有华丽和诱人的事物,却给她一个安定的心。

“妳来了。”阿民看到清清骑着自行车来了感到惊讶。

肯定进不了妈妈的家,她只可以去找爸爸。

“我自己学会骑行车了。”清清平静地看着爸爸说。

她记得小时候,爸爸答应要教她骑自行车,但是跟妈妈到美国后,这个承诺永远没有兑现。她已经不是小女孩了,很多事情可以靠自己去完成。

“我妈煮好饭了,妳也进去吃吧!”阿民笑着说。

清清很少有机会吃奶奶煮的饭菜,所以高兴地笑着点头。阿民带她走上楼,奶奶还在厨房忙着。挂在墙上的照片都很新颖,不像三年前回这间家,看到的照片都泛黄了。

客厅的小圆桌摆着几本日文书,不必问,一定是姑姑的。

“你的姐姐,有男朋友了吧?”清清问。

阿民想也不想,就说:“没有吧,都不曾听她说过。”

姑姑丽云多年后还是单身,只因为年轻时有过一段遗憾的感情。

“她那么积极学日文,你不觉得奇怪吗?”清清随便翻翻日文书,眼睛看着阿民说。

姑姑三年前已经开始学习日文了,她说公司是日本人开的,学习日文能让自己在公司占上风,这是姑姑给家人的解释。

其实,清清是希望爸爸多了解姑姑的感情事。

张心梅从厨房端出一大碗汤,看到清清来了,瞟了她一眼,说:“妳来了......来,一起吃饭吧。”

“这汤很好喝!”清清毫不客气,喝了一碗又一碗。

碗上的汤快完了,清清见状,便直径走去厨房舀汤。张心梅凑前,低声对阿民说:“她身上的伤都好了,还记不起自己是谁吗?”

阿民摇摇头。

“我觉得你们最好报警比较好,她的身世很可疑,看她思维清晰,怎会什么都不记得呢?”张心梅眉心紧缩,一副不安的神情。

清清待他们说完后,才从厨房走出来。

“快下雨了,我还是先回去比较好。”清清把装满汤的碗放好在桌上。

阿民与她走下楼,把雨伞递给她:“拿着吧,过不久应该会下大雨了。”

“你相信我失忆吗?”清清问。

“相信。”阿民不用想就回答了。

爸爸是憨直的人,朋友说什么,他都相信。

离开爸爸的杂货店,清清骑自行车回去小玉阿姨的家。由于很快下起雨了,清清便抄小路回去,比较快到达小玉阿姨的家。越过一路的茅草林后,清清驶入一个住宅区,那儿的房屋破烂,犹如贫民区。

突然,一个手拿着皮球的小男孩冲出马路,清清吓得煞住自行车,及时停下,不过小男孩却跌倒在地上。

“痛不痛?你家在哪儿?阿姨送你回去。”清清马上下车看看小孩有没有受伤。

“姐姐,我没事。我住在那儿。”小男孩指一指后巷。

雨越来越大,清清跟着小孩到了他的家。他的家位于比较偏远僻静的地方,附近只有三两间屋子。

“这里很乱,妳趁天黑前回去吧!”小男孩的妈妈谢过清清后说。

这个地区住着很多背景复杂的人,有吸毒的,有发高利贷的,有黑社会的,还有无所事事的流浪汉……

“妈,隔壁家有人喊救命。”小男孩拉着妈妈的裙子说。

“嘘!不要乱说。”

雨声打在锌板上形成响亮的滴答声,根本听不清楚隔壁家有没有传出救命声。

“妈,真的有!真的有!”小男孩认真地叫嚷。

清清走出门外想看个究竟,却被小男孩的妈妈拉回进家。

“别去!那间家有很多吸毒人进出。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可是,如果真的有人在喊救命,我们不是应该去报警吗?”

小男孩看着清清猛点头。

那儿的人听到打架声都是急忙关紧门窗,不敢出来看看发生什么事,怕惹祸上身。

她以轻轻的脚步靠近那间家。那间家窗门紧锁,看不到里面有什么,发生什么事。

这时,有女生哭叫,他们说的语言,清清听不懂。

“等警察来就太迟了。”

这个年代没有手机,很多家庭都没有电话。

“好像有女孩被他们掠了,我们去找人帮忙救人吧!”清清喊说。

可是后面家是个独居老年人,右边一家人出外还没回来。如果把时间花在跑去找人救命,恐怕那女孩已遭到毒手。

不能等了!

清清慌慌张张地扫视附近,寻找武器。

有了!

地上有粗大的木材。她大力敲打那间家的门,以英语大喊她已经报警了,命令屋里的人开门。

屋里顿时静下来。

“开门啊!”

清清继续使力乱敲打门窗。

不久,门开了,只见一个凶神恶煞的黝黑男人赤裸上身,拉高裤子。一开口就说很多清清听不懂的粗言。

“走!走!我已经报警了,警察不久就会来了!”清清扬声,拿着木材的手在颤抖着。

那硬汉细细打量她,心里看穿她只是吼他,不可能报警了。

“我还没对她做过什么,把她带走!”那硬汉用破烂英语回答她。

他吸了一些冰毒,为了不想惹上麻烦,他选择放了那女孩。

清清不敢走进去屋里,怕他突然反锁家门。

“你把她带出来,如果警察来了,我会说没事发生。”

那硬汉走进房里,拉出一位饱受惊吓的女生。女孩头发凌乱,垂盖半个脸,露出半个胳膊。

“妈妈?!”

“碰!”那硬汉大力盖上门。

清清两手抓紧妈妈的肩膀,因为妈妈的双脚已经发软,站不稳,怕得一句话也说不出。

她连忙踩快自行车,深怕硬汉从后头追来。坐在后座的妈妈依然不发一语。

妈妈怎会被被抓了?

来到路口,        清清差点被从右边驶来的摩托车撞着。摩托骑士停下,把头盔脱了,露出一个熟悉的脸。

“爸爸!”清清惊讶地喊了。

阿民睁大了眼睛,清清怎么载着那天见到的千金小姐。

说来话长,清清简述了刚才的事发经过。从那个路口去到妈妈的家还有一段路程,阿民建议她们坐上他的摩托车。

三人乘坐一辆摩托车是超载的,但在这紧急关头,他们顾不了那么多。天空下着细雨,清清夹在爸爸妈妈之间,感受久违的家人团聚。

“这是怎么一回事?!”清清的外婆终于看到女儿回来了。

清清和阿民向他们解释事情的经过,他们才知道女儿在失踪了三小时的原因。

“我现在去报警!”

外公是和丰镇最大棕油厂的老板,这次竟有人敢掠走她的独生女,他气得马上叫人开车去警察局。

妈妈有个很有诗意的名字,叶心荷。阿民这才知道那天一见倾心的女孩叫叶心荷。

外婆硬塞了两封红包给他们,虽然他们猛推不接受。阿民踏出大门,头不住望回后面,担心着她。刚才心荷心神未定,他都没机会跟她说上一句话。

“你怎么又心神不定似的?”清清打断他的思绪。

“没事。”阿民骑上摩托车。

在清清脑子里,她有一团疑问。她从来没听妈妈说过被人掳走的事情。如果今天没有她的出现,那妈妈是不是已经凶多吉少了。她的出现,会不会改变历史呢?

现在已经晚上九点了,清清从中午出门就迟迟没回家,一家人为她着急得很。看到阿民把清清载回家,阿正走出家门,问个清楚。听了他们述说今天发生的事情,阿正板着脸孔。

“别忘记把妳的自行车找回来!”阿正对清清冷冷地说。

清清撅起嘴,说:“要是不见了,大不了赔给你!”

......

过了几天,阿民又来到心荷家送货。他这几天一直惦记着心荷,终于等到机会见到她了。

“不是这个,是那个!那个芒果比较熟!”院子里传来一把清脆柔美的声音。

阿民抬头望芒果树上的累累果实。从枝叶间穿射出来的强烈光芒把他的眼睛照耀得难以睁开。

“我帮妳摘下来吧!”阿民眯着眼睛对着心荷笑说。

这棵芒果树的高度对自小经常爬树的他来说简直易如反掌,没两下功夫,他已经爬到树上去了。

他站在树干上,翻找心荷要摘的那个芒果。

“对,就是那个芒果。”这是心荷对她说的第一句话。

看到在树下露出甜美笑容的她,阿民的心完全被融化了。

阿民把芒果送到心荷面前,两人四目相投。心荷微笑着接过芒果后,说:“那天幸好有你们。我还没正式跟你们道谢呢。”

“妳真正要道谢的人应该是清清吧!”

“她叫清清?我也想亲自跟她道谢。”心荷轻轻一笑。

这个时候,心荷的爸妈出外了,所以她才能坐上阿民的摩托车去找清清。

“你叫什么名字?”心荷轻轻握住他的腰间。

风嗖嗖吹来,阿民扬声说:“我叫赵坤民,大家都叫我阿民。”

空气洋溢着来自蔷薇洗发精的气味,阿民深刻地记得。

没多久,他们来到阿正的家。

看见爸妈一起到来,清清在门口傻愣住了。刚从胶园回来的小玉看见阿民跟身旁的漂亮女孩开心地互动,黯然地低头看看自己充满异味的衣服。

小玉这才见了那天被救的女孩。

“你们怎么在一起啊?”

这句话从清清口中说出,但也是小玉心里要问的。

“那天我吓傻了,忘记要跟妳道谢。今天托阿民载我来这里跟妳说声谢谢!”

看见清清目无表情,心荷尴尬地一笑。

她永远忘记不到爸爸在咽下最后一口气前,双眼翻白,流下最后一滴热泪。

……

三年前。

“妈,妳好残忍!”

办理了爸爸的葬礼后,清清回到三藩市后,伤痛地对妈妈说。妈妈为了出席在法国享有最高荣誉的服装颁奖礼而拖延回大马看已经病危的爸爸。

“我已经尽力赶回来了。没想到他走得那么快。难道我不会伤心吗?”

妈妈回到大马时,爸爸已经去世一天了。

清清深深觉得爸妈不该在一起。自妈妈带着她离开到美国后,爸爸意志消沉,染上了赌博的恶习,失去了人生目的,一辈子都活得不快乐。

所以,她决定要阻止...他们...在一起。

 

第三章

 

早晨四点,清清又被小玉的起床声惊醒。这次,她自动自发醒来跟她一起到胶园帮忙。

尽管小玉说不用她跟去,但她还是坚持。

她们俩各骑着自行车,抹黑到胶园去。一路上都是黑漆漆,只靠自行车的灯发出微弱的光线来照明。

虽然偶尔也会看到有其他胶工出现在马路上,但大部分时候都是她们在赶路而已。小玉为了生活顾不了危险。

“这是驱蚊的香木,我们烧一些,可以赶走一些蚊虫。”小玉开始点燃香木。

清清已经穿上长袖衣和长裤,甚至用头巾包住头部和颈项,但还是有蚊子来叮咬。

“嗡......嗡......嗡......”蚊子死缠着她们,一刻也不离开。

这几天都在下雨,拴在胶树上的杯子溢满水,滋养蚊虫。她们在割胶前,必须把胶杯的水倒掉。

小玉握着胶刀,有技巧地割开树皮。一瞬间,乳白色的胶汁汩汩流进杯子。看似简单,但轮到清清亲自尝试时却觉得不容易。如果技巧不好,会割损胶树。

每天,小玉都要割三行胶树,每行有十棵胶树。然后,她还要照料种在胶树之间的青菜。

以前,清清只是在酒吧负责调酒和倒酒给人喝,工作轻松,现在要做粗活,她大感辛苦。

“小玉阿姨那么耐劳,心底又那么好,如果爸爸和她在一起,应该会幸福吧!”清清正有打算撮合爸爸和小玉。

在等胶汁流畅完前,她们坐在草地上吃早上煮好的饭菜。这时,清清试探小玉。

“妳有没有喜欢的人啊?”清清笑问。

小玉脸红着摇头。

“怕什么?说说看啊。”清清不放弃,再问。

“没有。”

“不可能。妳觉得阿民怎样?你们从小一起长大,感情一定很好,为什么不试看在一起?”

“这东西哪里可以拿来试试?”

“那认真好了。像妳那么端庄贤淑的女孩,他一定欣赏。”清清笃定地说。

可是,小玉听了没半点高兴,反而忧郁地在垂下头。

“最近阿民常和心荷在一起,他们多登对。妳别再说了,别人听到会笑话的。”

对,不能再等了。

“小玉,爱情是要主动争取。就算他们拍拖了又怎样,只要他们还没结婚,妳还是有希望的。”

对一个自小在美国长大的人,清清的爱情观自然比较奔放。

小玉还是挤不出笑容。

一定是小玉阿姨没什么打扮,吸引不到爸爸的目光,于是清清决定替小玉改头换面,势必把她装扮得亮丽,不输给妈妈。

但现在哪有钱给小玉阿姨打扮,清清开始发愁没钱花。

中午前,她们拿起盛满胶汁的杯子,把胶汁倒进大桶里。胶园里有间简陋的茅草屋,她们在那儿把胶醋倒进胶汁里,制作胶片。待胶汁凝固后,她们才把胶片载回家去晒干。

傍晚,阿正收拾水果摊后,回到家马上冲凉。清清见他正要出门,立即跟在后头。

“妳知道我要去哪儿吗?”

“你去哪里,我就去哪里。”清清早就猜到他跟朋友去喝酒。

他阻止她跟去,说:“我去的地方可不是妳这种小妹妹可以去的地方!”

被这个黄毛小子称说小妹妹,她忍不住笑出来,笑到肚子都疼了。

“别想吓唬我,你知道我很能喝的。”

“回去!”阿正推她一把。

清清唯有出最后一招,装作大喊:“小玉,阿正要去喝酒了!”

阿正怒目且无奈地把头盔扔向她。

来到喝酒的地方,清清不禁感到失望。

这家卖酒的小店,不像她以前工作的酒廊。那儿没有喝酒的情调,没有播放好听的轻音乐,没有各式高品质的好酒。以往她都在高消费且有格调的酒廊上班。这家小店是间简陋的板屋,进去喝酒的人不问酒的品质,只求喝个痛快,喝到倒下。

“这是椰花酒。”阿正把酒杯推给清清。

闻了闻椰花酒,清清捏着鼻子摆摆手。

“我要啤酒好了。”清清撅起嘴。

她习惯在安静的地方喝酒,那儿太吵杂了。

原本她还以为能够找份调酒师的工作,但她来到这个时代,这种乡下地方,宛如英雄无用武之地。

“既然妳还没有恢复记忆,那妳目前有什么打算?”阿正边喝酒边问。

她怎能如实告诉他呢?

“想找份工钱高的工作,赚点钱,你有什么好介绍?”

“那妳有什么一技之长?”

“调酒,喝酒,跳舞也行。”她除了会调酒喝酒,也善于跳现代舞。

“跳舞?”阿正冷笑道。

清清醉熏熏地点点头。

“我倒想见识一下。”他感到好奇。

像这样的乡下土包子,一定没看过劲爆流行的舞蹈,清清嘴角泛笑。但这里没有摇滚音乐,她没劲去跳。

他们来到比较宁静的草地,阿正打开收音机,电台正播着披头四的摇滚音乐。虽然这首曲子是时下流行音乐,但对清清来说已经是过时了。

清清把发束脱下,甩甩长长的秀发。她强劲地舞动,全身热情摇摆,脸上表情娇媚又可爱,模仿伦敦男子流行团体的最新舞步。

阿正感叹地拍拍手掌。

“你也来跳支舞吧?”

阿正笑了,微醉地摇摇头。

“来嘛!看你的身材比例,非常适合跳舞。”清清继续游说。

清清拉起他的手,轻轻摇摆。

阿正松松颈项,双脚开始随着音乐节奏轻轻舞动。

一步,两步,三步......他的身体越来越随性地摇摆,帅气地舞动,跳出自然又熟练的现代舞蹈。

“怎么这好像是我那年代的舞步?”清清觉得自己醉得很厉害。

土包子哪会跳流行舞?

看见倒在地上的清清,阿正摇摇头,弯下身一手把她扛起来。她的脸绯红,嘴角上扬,美呆了。

阿正摇摇头,觉得不行,她太小了。

......

早上,阳光从墙缝透射出来,照在她的双眼。

“十一点了?”清清不好意思晚起,没有跟随小玉阿姨到胶园去。

走到屋外,看到阿正已经从果园回来,正忙着磨利胶刀。

“头有疼吗?”阿正斜眼看她。

“没有。睡了那么多个小时,精神好多了。”她习惯起床做伸展运动。

年轻真好,即使前一晚熬夜很迟睡,第二天醒来还是精神饱满。清清笑盈盈地摇摆身体。

“我昨天喝得迷迷糊糊的,好像见到你在我面前跳舞。不过不可能,你怎懂得跳那些舞蹈。一定是你在我梦里跳舞。”

那都是她那年代热门流行的舞步。

“下次在外不要一人喝酒了。不是说过千杯不醉吗?昨晚喝倒被扛回来也没印象吧?”

“因为我知道如果我喝醉了,你一定会扛我回去,所以我可以放心地醉倒。”

阿正歪嘴呛道:“妳一个小女孩,干嘛喝那么多酒啊?妳这酒瘾严重得很。”

对于被一个小伙子教训,清清感到不是滋味,掩着耳朵不想听。

“妳要去哪儿了?”阿正见她骑自行车出外。

她头也不回地骑着自行车出去找爸爸。

来到杂货店,她看到一个年过五十的中年男人叼着香烟,面容凶恶地走出来。不用说,一定是被奶奶逮到偷拿柜台的钱。

“爷爷...”赵清清轻声说。

这是第一次见到爷爷,之前都是在照片里看到。爷爷在妈妈嫁进赵家不久就死了。

赵亚九没听见,骑上摩托呼啸而去。

看到爷爷无情的背影,终于明白了奶奶每晚独守空房多年的寂寞。

走进杂货店,她没看见奶奶,反而是姑姑丽云在柜台坐着发呆。姑姑丽云遗传爷爷的肥胖基因,身形微胖,圆脸蛋,体格看起来有点壮。但立体的五官,一头长秀发,给她添了女人韵味。

这天姑姑休假,她终于可以亲眼看到年轻时的姑姑。

在纽约,她常常和姑姑保持书信来往,她们之前好像没有秘密,有什么心事都会告诉对方。

“妳找什么?”丽云以为她是顾客。

刚好阿民下楼,见赵清清来了,便把她介绍给姐姐认识。丽云对她展露友善的笑容,好奇问:“失忆是怎样的感觉啊?”

“就是......”赵清清支支吾吾,说不出。

大伯阿烈伸了个懒腰,从楼上走下,他欲从柜台的抽屉掏钱,但被丽云阻止。

“哥,你再这样赌下去,大嫂就永远不会回来了!”丽云再三苦口婆心地规劝。

前阵子,阿烈赌输了很多钱,妻子气得带儿子回娘家。但是阿烈无动于衷,他觉得这下反而耳根清净,不用再听见妻子在他身边唠唠叨叨。看到家里人的关系不和睦,赵清清叹了长长的一口气。

“我约了心荷看戏,妳也一起吧。”阿民兴致勃勃地问。

幸好她这个时候出现,才不让阿民和心荷有机会单独约会。她毫不犹豫就答应了。

他们在电影院等了很久,电影上映了半小时,心荷才来到。心荷穿着一袭黄色碎花套裙,长发飘飘,甚是迷人。赵清清气冲冲地进去看戏,《白发魔女传》已播了一半。她气鼓鼓地坐在两人之间,如果爸妈说话,她就会插嘴打断他们聊天。

旧时的电影院都是木凳子,没空调,音响不够强劲,影片画面也不够清晰逼真。赵清清看着看着也没趣,渐渐起了睡意,头自然垂下,落在阿民的右肩。阿民一动不动,怕吵醒了她。

踏出电影院,阿民跟她们俩说附近有档很好喝的糖水。糖水档生意很好,有很多选择,其中最出名是番薯红豆糖水。

“原来这里的糖水那么好喝,以后你一定要多带我来这里!”心荷吃得很有滋味。

赵清清撅嘴,说:“妳是千金小姐,不应该来这种地方吃东西,还是去那些合乎你身份的高档餐厅吧。”

她记得妈妈说过全和丰没有一间食店比得上家里的厨子。家里的厨子是法国人,所以妈妈从小都是吃西餐长大。

刚刚看到赵清清靠着阿民的肩膀睡去已经开始有醋意,现在还被揶揄,心荷气得嘟起嘴不说话。阿民见两人僵着,便讲个笑话逗她们笑。

“一点也不好笑。我要回去了。”心荷站起来,对远坐着的司机招招手。

司机从刚才载她到电影院开始等到现在。

赵清清不以为然,大口大口地继续喝糖水,而阿民依依不舍地跟心荷道别。

 

第四章

 

            星期天,屋里的人虽都没出外干活,不过他们在家里也不是闲着。阿正吃早饭后,搬了张矮凳放在屋角,也盛了一小桶的水。他左手握着胶刀,右手抓着磨石,推前拉后、一来一往在胶刀口磨了又磨,发出“西索…西索”的声音,把胶刀磨到平滑又薄又利。较后,他还以自己脚毛做试验,看看胶刀是否够锋利。

客厅里传来“嗒…嗒嗒嗒…嗒嗒嗒……”的声音。小玉坐在缝衣机前,熟练地车衣,她总是趁休息天替人修补破衣赚点外快。

全家只有清清最闲空,在屋里晃来晃去,没事好干。

            “这件黑色长裤好眼熟哦!”清清在想谁穿过。

小玉双手紧紧拧着那件长裤,顿了顿后才说:“这是阿民的长裤,那天我听他说裤袋破了,所以就帮他补补。”

清清暗想小玉果然是好老婆的类型,爸爸娶她肯定没错。 “妳这个表情是什么意思啊?”小玉见清清在一旁窃笑自己,害羞得面颊都绯红了。

“如果阿民能够娶到妳,他这辈子肯定会幸福。”清清觉得妈妈和小玉实在没法比。

小玉何尝不想和阿民有个好结果,但这事不能勉强,她已经尽力对阿民好,但阿民就是无动于衷。

“昨天我在阿民的杂货店拿了几份报纸,妳可以拿来看打发时间。”小玉指了指桌上那叠报纸。

中文报?清清摇头叹气。

阿正把胶刀磨利后,便平躺在板凳上休息。清清拿着一份报纸,笑盈盈地站在他面前。

“阿正,你可以念新闻给我听吗?”清清对他有事相求时,音声就会显得比较温柔。

阿正起身,带有轻蔑的语气:“妳不识字?”

“别误会,我不是文盲!我只是不会中文而已。”清清连忙澄清。

她从小在美国受英文教育,哪认识中文。

“只会英文?”阿正抬眼问她。

清清缓缓一点头:“嗯。”

谁料,他看了看报纸后摆摆手说:“我不会读。”

“你没念过书?”清清瞪大双眼,惊讶问道。

这时,站在门口的小玉向清清招招手,使眼色要她进屋。清清觉得小玉应该有话要私自跟她谈,便把报纸从阿正手里拿去。小玉把她拉进房里,要她坐在床铺上,打算跟她长谈一番。

“我哥他…十岁那年曾经失踪,四年后才被找回。我爸在哥失踪不久后就病死了,妈身子不好不能做太劳累的工作,那时候家里真的很缺钱。所以,哥回来后也没去上学,我们很小就出来做工赚钱了。”小玉道出辛酸事。

阿正曾失踪四年?过后又被找回?真神奇。清清的脑里不禁冒出了很多的疑问。

“那阿正的失踪原因是什么,他在那四年里去了哪里?”清清一有疑问就会打破沙锅问到底。

“说也神奇,那天我和妈妈从胶园回来便看到哥睡在家门口,他的神情呆滞,差点认不出我们。他说这四年被人禁锢在农场做事,幸好有好心人把他放走。”

“那警方最后查到什么?”

“我哥说不记得哪一家农场了。那天晚上,他逃离农场后一路拼命跑,中途也有搭好心人的顺风车。他走了很久的路,也在外面流浪几天,才找到回家的路。我妈不喜欢进出警察局,更不想农场的人来闹事,所以就没去报警。”小玉无奈地说。

清清听了后心中万分感慨,原来他们的身世那么的苦,反观自己的成长过程虽然居无定所,但至少也没有挨饿和干苦差。

她见小玉陷入愁苦,便提议:“我们去找阿民看戏,好不好?”

自从阿民认识了心荷,小玉很少和阿民去看戏了。她见有清清主动邀约阿民,心里很欢喜,马上展现了笑脸。

张心梅出外跟人打麻将,留下阿民一人顾店。阿民看到她们俩兴致勃勃来邀约他去看戏,感到很为难,但还是推掉了。

“那晚上吧!晚上看戏好,不会热。”清清想到晚上有节目就高兴了。

但是,阿民还是面露难色,说:“我今晚约了心荷去江沙皇城看灯饰,所以不能陪妳们去了。”

又是跟妈妈,清清听了满肚子火,盯着阿民说:“你看,小玉那么好把你的破裤袋给缝好了,你是不是也应该好好报答她啊?”

小玉见阿民很苦恼,便扯着清清的衣袖说:“下次吧,答应了别人,推掉不好。”

清清见小玉不懂得争取更气极了,她瞪了阿民一眼后,气冲冲地骑单车回去。小玉只好对阿民苦笑,他们都清楚清清的脾气一来就让人难以招架。

清清回到家不久,小玉也跟着到家了。她一见小玉,便故装痛苦的神情,道:“我肚子好疼。”

小玉见她痛得脸也扭曲了,便紧张地把阿正叫来。

“我带妳去看医生吧。”阿正说。

清清的痛苦神情入木三分,连阿正也被骗了。

清清一听要去看医生,便急着摇手,说:“不用!你去阿民的杂货店买点止痛给我就好了。还有,顺便跟阿民说我很不舒服,叫他来看我。”

“看妳?他又不是医生。”阿正觉得这个要求很奇怪。

阿民是她的爸爸,所以她在阿民面前就是爱耍赖,爱撒娇。而且,脾气好的阿民也依着她,几乎把她当成女儿来宠。

阿正拿她没辙,最后还是去找阿民。

“清清肚子疼?吃止痛药是没效的。你去隔壁药材店帮她抓中药吧。”阿民担心地说。

阿正离开杂货店前,犹豫了一下,但还是说:“清清指明要你去看她。”

阿民想了一下后,说:“嗯,好吧,我过去看看她。”

张心梅已经回家,阿民跟妈妈交待一声后便骑摩托,跟随阿正回家。

在厨房里,阿正用了一小时,汗流浃背地熬了一碗中药。他见清清很精神地跟阿民谈笑风生,开始怀疑她为了要见阿民而装病。

“我不喝了,肚子已经不疼。”清清没正眼看阿正,不知道他为了熬药,守着炉子一个多小时。

“喝比较好,等下复发就不好啦。”阿正辛苦熬药,才不会轻易放过她呢。

清清却皱了眉头,说:“这药很苦,我不喝。”

小玉笑说:“苦口良药,一口气喝完不会觉得苦的。”

“你们去外面谈吧,病人是需要休息的。”阿正故意支开妹妹和阿民,他知道清清在阿民面前就会撒娇耍赖。

清清苦着脸说:“你把药放着吧,我等下会喝。”

阿正诡异地笑道:“这药要趁热喝才会有效果。”

清清见推搪不到,便低声问道:“有没有酸梅,这药闻起来很苦,我怕喝下不久就吐。”

阿正再次拿她没辙,只好在厨房里东找西找,幸好给他找到一块冰糖。

“好啦,我喝了。”清清撅嘴看向阿正。

看到碗里的药清空了,阿正才愿意离开她的房。喝了碗中药,清清感觉全身热热的,无法在房里待下去了。她见爸爸和小玉在屋外聊得很开心,觉得刚才勉强喝下苦药是值得的。

“时候不早,我必须先回去了。”阿民见清清气色好多了,而且晚上还与心荷有约,要先回家准备了。

清清当然知道爸爸是要赶去赴约,所以想尽办法多加阻扰。她胆粗粗地说:“你走了,要是我等下肚子又疼该怎么办?”

站在一旁的阿正实在看不下去了,便帮腔:“他又不是医生,为什么他非得留下陪妳啊?”

“他在的话,我心情就会比较好,肚子就不疼啦。”清清狠狠瞪着阿正,深怕他坏了她的计划。

这样说,她很容易被人怀疑是不是喜欢阿民吧?

小玉当然不想阿民和心荷约会,但她这人就是爱在心里口难开,明明很在乎,却想不到有什么理由可以挽留这个男人。

“心荷...她...正等着我,我如果不去赴约,她不就白等一场了吗?”阿民也不懂自己为何那么怕看到清清生闷气,虽然明知道她说的很没道理。

清清咬着下唇,脑筋转啊转,终于想到好主意。她扭头看向阿正,含笑说:“让阿正代你去赴约不就可以了吗?”

阿正觉得清清实在莫名其妙,她凭什么差遣他干这个,干那个呢?在他想要开口时,清清频频跟他使眼色,非要他代替阿民赴约不可。阿正望向妹妹,从妹妹的眼神可以读懂她也不想阿民跟心荷约会。

“她现在在哪里了?我去载她吧。”阿正只好答应。

清清知道妈妈一向注重形象,喜欢颜值高的人。她见阿正虽然长得好看,但却不修边幅,看起来很邋遢,妈妈肯定看不上眼。

“你跟我来……”清清急忙把阿正拉去厕所,打算把他改头换面。

关上门,两人站在窄小的厕所对视片刻。清清在思索着要怎样把他变得让人看了眼前一亮。这时,阿正一步一步地把她逼向墙角,用杀死人的眼神看着她,上演电影里的“壁咚”画面,打算吓吓她。对于一个黄毛小子的把妹伎俩,身为熟女的清清当然不当一回事,她笑了下,一只手掌盖去他那张油脸。

“别闹了,我要把你的脸洗干净。”清清想好怎样改造他。

她把自己的洗脸霜轻轻地涂在阿正的脸,两手并用搓洗他脸上的污垢,然后再用吸水了的海绵把泡泡擦洗掉。只花一下子的功夫,阿正的脸便看起来白净了许多。阿正虽然不是熟男,但嘴唇上还是有些胡渣。以前和东尼同居的日子,她每个早上都会替东尼刮胡子,所以这活儿对她来说已经驾轻就熟。阿正一向不喜欢别人碰他,尤其是那么亲密的动作,但他这刻却乖乖就范。

从厕所出来后,清清从缝衣机的小抽屉里拿出一把剪刀。阿民和小玉则在旁观看她还有什么法宝。

“妳要干嘛?”阿正心觉不妙。

清清没有回应,淡定地一手抓起他的头发,另一只手利落地把他一撮头发剪了。

小玉看得眨眨眼,觉得清清太大胆了。

“别动!我不会乱来的,我的确会剪头发。”清清当过两年的理发学徒,而且是走潮流路线。

她一刀一刀地剪,剪得大胆利落。这款发型在三十年后是很受欢迎的,很多大明星都是剪这种发型,但对于八十年代的人或许还不会欣赏。

“把镜子拿来!”阿正马上要看现在变成什么模样了。

清清则一脸自信,他觉得阿正现在这个样子比之前亮眼多了。其实,阿正的形象本来就不难改造。他的眼睛虽然细小,但胜在有神,即使光看着你不说话,眼睛也能传达讯息似的。而且,他的脸型很帅,鼻子又高又挺,什么发型套在他头上,看起来都会顺眼。

他一照镜子,脸上没有惊讶的表情,只说了句:“妳的改造计划结束了吧?”

清清摇摇头看着他那破了小洞的上衣。

“哥,上次新年我给你买的新衣,你现在拿来穿吧!”小玉说完,直走进哥哥的房里找衣服。

换上一件新衣后,阿正看起来帅帅的,完全换了个好模样。阿民无奈地看着大家,心想清清是不是要把心荷跟阿正撮合。

阿正骑摩托车离开后,他们三人坐在大树下纳凉。清清成功挽留住爸爸,心感痛快。只是,虽然小玉就坐在阿民身旁,但阿民心里想念着的却是心荷。

“阿民,你不会是担心心荷移情别恋吧?如果她看上了阿正,那证明她用情不专,这种女孩不要也罢。”清清直肠直肚,想到什么就说什么。

小玉见阿民沉着脸不高兴,便使眼色叫她不要再乱说话了。

阿正去赴约,到晚上十点才回到家。清清在阿民回去后,一直在客厅呆着,她就是要等阿正回来。

“怎样?”清清含笑看着阿正。

“什么怎样?”他带有倦意地反问。

“你和心荷玩得怎样?她有没有对你感兴趣?”清清誓要问个明白。

阿正耸耸肩,说:“她一整晚看起来闷闷不乐的。我们俩也没什么话题好谈,挺冷场的。”

清清听了很失望,但她还是不放弃撮合他们,说:“虽然阿民是你的好朋友,但你要知道恋爱是公平竞争的,况且阿民都还没告白,所以你还是有机会把她追到手。”

“妳干嘛了?我对她一点兴趣也没有,追什么啊?”阿正真是快被她气得哭笑不得。

“她是白富美啊!白富美就是…皮肤白嫩…家境富有…美人胚子!这样的女孩,有哪个男子不心动啊?”清清细细道出。

阿正打了个哈欠,摆摆手不跟她闹下去了:“我要睡了。”

他进房前顺手把小灯关上,屋里一瞬间暗了,让清清惊叫一声。他躺在床上,回想今天一直纵容清清,实在不可思议。

......

第二天醒来已经是日晒三竿,阳光已经照进房里,时候不早了。小玉知道她昨晚很迟睡,所以没有叫醒她去割胶。

“找爸爸吧。”清清心想。

早上,阿民通常会挨家送煤气。上个星期,他家买了一辆二手小货车,不用再吃力骑三轮车了。

“你昨晚是不是生气了?”清清坐上他的小货车,跟他一起去送货。

“其实,妳不用再想办法撮合我和小玉。从小到大,我只是把她当作妹妹。”阿民不要她再想任何法子撮合他和小玉。

清清抿嘴看着他片刻,说:“你有了解过小玉的心意吗?一个女孩对一个男子掏心掏肺那么多年,她要得到的不是兄妹情,而是你的心。”

“妳还小,知道什么是爱情吗?感情这事能够勉强吗?”阿民叹口气。

这半辈子,她深爱过一个人,尝过爱情的甜酸苦辣。她眼里只有东尼,他们一路走来都是顺顺利利,未曾有过第三者的出现。如果要她去爱别人,她肯定办不到,正如爸爸所说,不喜欢就是不喜欢,勉强不来。

“那小玉怎么办,她是那么地爱你。”清清觉得小玉对爸爸已经爱得无法自拔了。

阿民想了下说:“她是好女孩,以后会遇到个好对象。”

清清拍拍额头,冷静地思考后,还是觉得爸爸不能和妈妈在一起,他们或许现在会爱得很甜蜜,但是激情过后,就会面对很多问题。妈妈本来就不能吃苦,她和爸爸结婚后肯定不会安份过着相夫教子的日子。爸爸是大好青年,不该因为妈妈舍弃他而自暴自弃,变成烂赌鬼。

“我要再想法子!对!我要替小玉换个形象。男人都是喜欢漂亮的女子。小玉不是不美,只是缺了一些女人魅力。”清清暗想。

送完货后,阿民带清清去吃很出名的虾面。一碗虾面足以够两人吃,但阿民却叫了两碗。

“这档的虾面很多人称赞的。”阿民知道她喜欢吃辣,特地带她来吃。

虾子好大好鲜美!在美国根本吃不到这样的面。

“咦,姑姑!”清清眼望前方,轻声叫道。

“姑姑?”阿民背对走着来的姐姐。

清清自觉说漏嘴,便说:“你听错了,我是说你的姐姐,她在你后面。”

午餐时间到,丽云和男同事也来这档口吃虾面。丽云看到弟弟,脸色有点尴尬。她叫身旁的男同事和阿民他们坐同一桌。

那男同事的皮肤比一般人白皙,架着圆形框眼镜,瘦个子,看起来很斯文。

“他叫渡边洋一,是日本人,会听中文,但讲得不大流利。”丽云介绍同事给他们认识。

渡边洋一文质彬彬的,对他们礼貌地点点头,

清清一听对方是日本人,马上愣了下。姑姑一直没有嫁人,就是因为这个男人。

从姑姑和渡边洋一的互动和眼神,她知道他们已经秘密拍拖了。丽云知道爸妈不会赞成她和日本人一起,所以暂时没打算公开。

这天特别热闹,丽云来了不久后,阿民的好朋友大强也突然出现了。大强看到清清在场,心生欢喜,笑嘻嘻地问:“今天天气真热,我们待会去山水游泳吧!”

对清清来说,大强是叔叔辈。三年前在爸爸的丧礼,她见过大强。他在未来很有钱,和丰镇的油棕园几乎都是在他的名下。他很风流,有了正室,还在外养了两个小老婆。

在回去杂货店的途中,清清问道:“大强有没有告诉你他喜欢我啊?”

阿民顿了顿,说:“有…是有…但是这些听了就算。”

“你不喜欢大强追我?”清清感觉爸爸有异样。

大强很花心,阿民是知道的。大强虽然胖胖,长得没啥好看,而且好色。但他是咬着金钥匙出生的,所以还是有一些女孩会要和他在一起。

“妳还小,不急谈恋爱。”阿民像个老爸管教她。

清清见爸爸一脸关心认真的样子,不禁笑了出来。

 

第五章

 

这一夜特别长,清清在梦乡里和东尼相遇了。一幕幕熟悉的画面涌现,从他们第一次见面到东尼卧在病床上沉睡。

那年她十二岁,妈妈在片场工作到晚上九点都还没回家。冬天很冷,她中午只吃了两三片白面包,到了晚上肚子都空空了。身无分文的她在冰天雪地的大街上走来走去,看到别人拎着一盒盒香喷喷的炸香鸡从快餐厅出来,她口水都快流出来了,有股冲动想跟别人讨吃。这一刻,她感觉自己跟乞食的街童没两样。

 

有位流浪汉瞄准了她这个猎物,他迎面而来,故意撞向清清。只听“噗”一声,锐利的刀尖穿过她单薄的风衣,一直逼向她肚子那块肉,只要稍微用力捅去,就会皮开血流。

“别动!不想死就跟我走。”流浪汉不怀好意地拉扯她,打算把她撵去无人的后巷。

清清呻吟一声,眼泪都出来了。她被拖着前行的当儿,目光扫视四周围,期盼有人可以解救她。离她不远处有数个十几岁的小伙子围在一起玩闹,其中一位盯着她看。

“救我!”她只轻声唤道,不敢惊动流浪汉。

那个小伙子正是她的挚爱—东尼!

东尼觉得有异样,一步一步走向他们,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清清。当他看到清清使出痛苦的眼色,他更加肯定了那洋汉是在劫持着她。

“嘿……”他随即扯着嗓子高声喊道。

他的伙伴听了也尾随过来,看发生了什么事。流浪汉见此事惊动了其他人,便把清清猛力一推,夹着尾巴一溜烟地跑了。清清一个踉跄跌倒在地,气弱游丝地趴在雪地上,还没回过神来。东尼弯下身,轻轻地把她扶起。她那擦伤了的手被东尼握着,从手到心,起了一线柔软的暖意。

“妳有受伤吗?”东尼温柔地问。

清清答非所问:“我好饿。”

东尼当即笑了,而清清也被他那双温柔的蓝眼睛怔住了。他们都是彼此的初恋,从相遇那刻就认定对方就是至爱。

“宝贝......别走......”

忽然眼前一黑,她看到东尼,在呼出人生最后一气前,都想挽留住她。

还在睡梦中的她,泪水滑出眼角。

“东尼!”她的叫唤声划破黑夜的寂静。

天还没亮,她却醒了。这刻,她后悔了。她好恨自己为什么要离开医院,而不是选择守着东尼,直到他醒来。

“东尼,你现在怎样了?”她悲恸地抽泣。

她虔诚地祈祷,希望回到现实世界那个时候,东尼还活着。

今天清清起得比她早,小玉感到很稀有。清清和小玉各自骑单车,摸黑来到胶园。在胶园干活,得忍受蚊子群体的来袭。平常,清清都会埋怨被蚊子叮到满脸起疱。这天,她的神经好像麻木了,异常安静。她顺着一行行的橡胶树,勤快地割开树皮,让胶汁缓缓流进杯里。

割完所有的胶树后,她们来到小茅屋坐下纳凉。在等待胶汁流淌进杯子的当儿,她们打开话匣子。

“如果有一天,妳心爱的人快要死了,但妳却无法陪伴在他身边,妳会怎样?”清清目光弥散地问。

当小玉听到心爱的人,脑海浮现的便是阿民。如果阿民要死了,她觉得这一天就是世界末日。

            “无论他去哪里,我都要跟随他。”

小玉不会是想到要殉情吧?

比起小玉对爸爸的痴心一片,她对东尼的爱又有几分。

            中午,烈日当空。她们制好胶片后,便要离开一片枫黄的橡胶园。下斜坡时,清清突然停下单车,尾随在后的小玉也跟着按住刹车把手。

“小玉,我不先回家。我想在这附近兜风。”清清淡淡地说。

小玉有些不放心,便嘱咐她:“记得别往树林去,那儿经常有野猪出没。”

为了让小玉不挂心,她脸带微笑说:“嗯,我在这附近绕一会儿后就回家,别担心我。”

小玉走后,她茫茫然地看着眼前的山路。她想去一个安静的地方吹吹风,于是她不顾危险,往山路去探幽。绕过一段羊肠小径后,她被潺潺流水声吸引住,离她不远处有座小瀑布。她把单车停放一旁,鞋子也脱了,赤脚走去冰滑的大岩石上坐着。小溪两岸盛开着淡紫色的野花,偶尔有蝴蝶在花丛间翩翩起舞。

当空气越加安静的时候,她更清晰知道原来对东尼的思念是那么地浓烈。她有回去的念头,但问题是怎样回去?

……

“原来妳在这儿!妳知道大家都在担心妳吗?”阿正的声音。

不知不觉,她在林里待了半天,现在已经到太阳西下的时分了。小玉有感不对劲,便叫哥哥去找她。

阿正骑着摩托在胶园附近兜了很多圈,都不见她的人影。最后,他唯有徒步往山林去,以清清大胆的性格,她真的会一个人进去荒芜人烟的山区。

“对不起…我没想到会在这里待了那么久。”她刚才在大岩石上小休,加上没有手表在身,拿捏不准时间。

阿正大力拉她的手,把她的手都抓痛了。

“跟我回去!”

她甩开他的手。她心情已经很低落了,他就不能温柔对待她吗?

她不走,阿正低下身子看她,发现她那张细白的脸有哭过的痕迹。刚才他牺牲了睡午觉的时间去找她,而且还找了两个多小时,不上火是骗人的。

“回去吧…再不回去就天黑了。”阿正放缓语气。

清清慢慢骑着单车,阿正则跟在她的后头。阿正平时看起来对她很凶,其实他口硬心软,早已把她看成家人来关爱。

“刷…刷…刷…”一阵强烈草木晃动的声音,随着疾风传来,而且越来越靠近。

清清停下单车,心里有种不好的感应,扭头望后:“阿正…那是什么声音?”

阿正急转身,发现有只蛮冲直撞的活物快奔过来!他大喝:“妳会爬树吗?!”

清清不知道那是什么,但经他一喊,也怕得大叫:“不会!”

“那快跑吧!”阿正一把手拉住她,飞快地往前奔。

野猪不比人聪明,通常它们只会一条直线往前冲,所以阿正拉住清清拐来拐去地跑,却没注意到清清其实是赤着脚。野猪刺死人的意外事件常常发生,阿正当下最怕的就是清清的安危。

“我们过这道河吧!”阿正见野猪还在追着他们,便打算越过小溪避开它。

清清看到水就怕,气喘吁吁地摇摇头:“我不会游泳。”

在危急当下不能犹豫那么多,阿正两手把她抱起,一个大英雄似地抱着她过河。在他怀里的清清,惊愕得无法可说,原来在这个世上除了东尼,还有人不顾危险地保护着她。她的心怦怦乱跳,这种触动,好久没来过。

越过小溪后,野猪不再追来了。阿正把她轻轻放下那刻才发现她是光着脚的!山林的地上都是布满荆棘,清清在落跑时,双脚被灌木枯枝刮伤流血,尖刺还插进她的脚掌肉里。

“我没事。”清清见阿正满脸愧疚,便安慰他说。

“脚掌都被刮破渗血了,怎会没事?!”阿正心痛着看她,激动得双眼都布满红丝。

他紧张地扯破自己的上衣,用碎布包扎她那受伤的脚掌。现在她的脚掌受伤了,不能走路了,阿正便毫不犹豫地把她背起。

“这是哪里?”清清怕他不熟悉路。

阿正轻声唤道:“别担心,我会在天黑前把妳安全带回家。”

她定眼看着阿正,虽然他比自己小十四年,但她相信阿正是那种说到做到的人,会竭尽所能保护她。

可惜,他们走没多久,天公不作美,山区下起了雷雨。现在下那么大雨,距离回家的路口还有半小时多。所以阿正唯有一边快步走,一边四处张望附近有没有可以遮雨的小茅屋。幸好只走了一段路,阿正便看到一所高脚屋。

那是原住民的家。为了避嫌,阿正向屋主一家假称清清是她的妻子。天已黑,就算雨停了也不能摸黑回去,谁知道荒山野岭里有什么猛兽出现。屋主的妻子很贴心,看他们整身湿透,便给他们换上干净的衣服。

屋主的妻子煮了油炸河鱼、酸辣蕨菜和一锅椰浆饭,热情地招待他们。清清没住过高脚屋,更没试过用手吃饭,所以这场雨带给她不同的生活体验。

临睡前,阿正跟屋主要了一些治伤口的草药和干净的布块。清清坐在小凳子上,他蹲下来替她清洗脚掌的伤口。他细心地把裹住脚掌的那块布拆下,两手轻轻地掂住她的脚掌。血肉与布料已凝结成块,清清忍着痛不敢吭声,免得他心疼。他不是没碰过女孩,只是这次的感觉不一样,有如少女的小鹿乱撞。他暗叫自己不要妄想什么,她只是17岁的小女孩,不可以对她打任何主意。

由于他们自称是夫妻,所以屋主只安排一间房给他们睡。房里有一张单薄的床褥和两个枕头。他们的家没有电灯,只有一盏煤油灯照明。

“你来这里睡吧,我不介意。”清清见阿正抱着枕头往墙角的竹板上睡,便把他叫住。

阿正思索了一阵,轻声道:“这床小了点,我们若挤在一起睡不太好吧。”

从小在西方国家长大,清清不觉得有什么尴尬,她以往跟一班男女朋友去外地旅行,偶尔也会将就同卧一间房,况且她相信阿正是正人君子,不会对她不规矩。

“我们都不是胖子,没问题。”清清含笑,舒缓他那张紧绷的脸。

阿正缓缓走到她的身边,睡下。清清散开左右两束大辫子,长发自然垂下,更添女人味。她侧身睡去另外一边,背向着阿正。阿正平卧,连呼气也不敢用力,免得喘息声干扰了她睡觉。

大雨持续下了一整夜,雨声淋漓,空气湿凉。这时特别寒冷,清清虽有盖被,但还是冷得蜷曲一团。她朦朦胧胧地翻身转向阿正,两人鼻尖凑巧贴在一起。阿正一个晚上也没熟睡,忽见她如此靠近自己,不禁热血地想把她搂住。不过这也只是一个闪过的念头,他不会有所行动。他侧脸凝视清清的睡颜,她是如此清秀可人,他已经爱上她,可惜他不能拥有她。慢慢地收回目光,他的呼吸和心跳一起紊乱,脑里竟生起邪念,数度闪过清清曼妙身形的画面。

天刚破晓,公鸡啼叫唤醒了他们俩。两人在寒冷的夜里,不知不觉依偎一块取暖,也不知道是谁先靠谁。清清微微动动身体,这时才惊觉自己仰卧在阿正的怀里。她连忙起身,整理自己的衣衫,免得阿正醒来,大家都得尴尬。

不久,阿正也醒了。他见清清红着脸不看他,心里猜测自己昨晚是不是对她不安分。

“早安。”清清打破沉默的气氛。

阿正一脸不自然地轻轻一笑,然后开门离开了房间。

跟屋主道别后,他们顺着上游的方向走去。清清的脚掌还疼着,所以阿正坚持把她背上。如果累了,他们就歇一会儿,然后又继续赶路。

在厨房忙着烧饭的小玉听到外面传来哥哥的摩托车的呼啸声,急忙从厨房走出来。昨晚,哥哥和清清皆没回家,她都快担心死了。

“你们昨晚在哪儿留宿了?”

小玉见哥哥没说什么就进了房间,便抓着清清来问。清清想到昨晚枕着阿正来睡,就不敢多说什么,免得小玉有所误会。

“幸好有原住民收留你们,不然在森林里过夜会很危险的。”小玉庆幸他们遇贵人。

清清看了墙上的日历,惊觉今天是七夕。在外国,情侣都是在阳历二月十四日庆祝情人节。但东尼是个浪漫的人,他还在华人七夕与她庆祝多一次情人节。所以,七夕对她来说是个很好的回忆。

“今晚跟阿民约会去吧!”清清觉得小玉可以在这一天向爸爸真情告白。

小玉望着她腼腆一笑,说:“这哪是…女孩子主动的啊……”

“行…我陪妳去找阿民,由我来开口。今晚,你们就相约看戏吧!”

小玉没吭声,应该是答应了吧。

“啊!我差点忘记要帮妳改变下形象呢!”清清见小玉常常系辫子,让人总是感觉她还是个小姑娘。

清清拿起剪刀,心想要把她的长发修剪到有飘逸清爽的感觉,然后刘海齐眉可以让她显得娇媚可爱。落刀后,小玉见两束辫子不复在,有些不习惯。

            “我要修一修妳的眉毛!”清清目光带微笑。

小玉看着镜中如弯月的眉毛,满意地嘴角上扬。把杂眉剃掉,化了小彩妆后,她的五官变得立体多了。

装扮完后,她们眉开眼笑地骑上单车,往阿民的杂货店去。在小玉的少女心底,她是多么憧憬有一天可以跟阿民单独浪漫约会,尤其今天是七夕,她不想寂寞度过。清清当然不会跟他们去戏院,计划成功后,她打算一人去喝酒,没有东尼在身边,情人节变得没意义了。

“阿民刚出去了,要到晚上才回来。”张心梅在柜台守着。

清清登时一惊,怪自己太笨了,应早几天约爸爸,现在爸爸肯定跟妈妈约会去了。

“怎么办?”小玉失望地看着清清,希望她有办法。

清清一咬下唇,抓小玉的手,说:“走,我们去戏院。”

那个年代,他们拍拖常去的地方便是戏院。

就算爸爸约了妈妈,她也要把小玉挤在他们中间,不让他们单独庆祝情人节。

在戏院,因为是七夕,人潮比平时多。她们俩在那儿仰起头东张西望,寻找阿民的身影。

             小玉是知道阿民对她没有爱意,但她天真以为只要对这个男人好,他有一天终会被感动的。可是,她没料到他们之间会杀出一个心荷,阿民只看她一眼就深深爱上。

“我们走吧……”小玉心如死灰。

过一会儿,清清也看见这个画面了。靠近售票处,阿民和心荷两人亲密互喂吃雪糕,甜蜜度破表。清清登时瞪圆了眼睛,连忙拉起小玉的手,打算分开他们。

“不要……”小玉双眼闪烁泪光,她明白硬挤去,连尊严也丢了。

电影上映时间到了,阿民笑着牵起心荷的手,两人依偎一块,肩并肩进入电影院。

清清见小玉快要崩溃了,便把她带到比较安静的一个角落,冷静下来。小玉抱着膝盖蹲着,眼泪源源不断地流,哭得直抽,把美丽的彩妆都哭溶了。她从来没见过小玉如此伤心,自己也跟着难过起来。

第二天,清清一早醒来便独自骑单车到妈妈居住的大宅。她按了门铃,在门口不耐烦地等着。

“这是进口的奇异果,酸酸甜甜,很好吃。”心荷见她来了,特地叫女佣切水果招待她。

清清站着对她翻白眼,她打算把话说完就离开。心荷见她脸色不好,心里也有所准备。

“昨晚,我看到你们在戏院牵手,是正式交往了吗?”清清开门见山。

心荷点点头,说:“我们已经正式在一起了。”

“放开他,妳不适合他。”她冷冷地说。

这话听了,心荷愣看着她,她凭什么这样说。

清清带有敌意扫视这间豪华的家,然后冷峻地说:“虽然阿民也算是个小老板,但他始终无法给妳过这样安逸奢侈的生活。再说,妳的父母也不会赞同你们在一块,你们迟早也会被拆散。”

“我爱他,我们会共同克服一切困难。”心荷深深吸一口气反驳。

清清一直都很怀疑妈妈对爸爸的爱到底有多少。

“有多爱?呵呵……阿民的妈妈是很传统的,她对媳妇有一定的要求。在她眼中,做妻子的必须要会煮饭、做家务、顾小孩,即使做完家务后还要顾店。妳别期待嫁了后还有女佣给妳使唤。我建议妳找个门当户对的公子嫁了就好。”

心荷快要被她的咄咄逼人气哭了,但还逞强道:“这…我会学…只要可以和喜欢的人在一起,我心甘情愿过这种生活。”

“妳没亲身体验,一切只凭空想,所以妳不觉得是难事。妳嫁给他后就要准备做个黄脸婆,一辈子都待在这个小镇相夫教子,什么伟大的梦想通通得抛走。”清清要妈妈看清婚后的真实情况。

心荷喜欢装扮,喜欢设计服装,她想过趁年轻到国外见识。听见清清说到这个重点,她犹豫了下。

“就算有一天我离开这里,也是和他一起走。”心荷现在对阿民是爱得难分难舍。

妈妈和爸爸结婚前,外公的生意集团面临股泻危机,欠了很多债,他携着外婆逃到澳洲避开债主。所以,妈妈嫁给爸爸后完全是没有外家的经济依靠,这是妈妈无法预知的现实。

“妳办不到!”清清眼神笃定地对她说。

心荷被逼急了,流出了一串大眼泪珠子,怒道:“妳不是我,你怎么知道我办不到!”

这句话令清清怔住,类似这句话,妈妈在未来也曾对她说过。那天丧礼结束,她怨恨妈妈没赶回来看爸爸最后一面。

“妈,既然你不爱爸爸,为什么当初要嫁给他?!”

妈妈沉着脸,语音清晰地说:“妳不是我,妳怎知道我没爱过他?”

 

第六章

 

自从在戏院看到阿民和心荷甜蜜牵手后,小玉的心碎得无法平复,她变得沉默寡言,不像以往天天都在笑。平常每一餐她都能吃上两碗饭,这几天的饭量明显减少许多,总是对大家说胃口不好。

“小玉这几天看起来都不快乐,妳知道到底发生什么事了吗?”阿正看出异状。

在清清要回答的时候,阿民突然来到他们的家。

“妳跟我来。”阿民一进他们的家便拉清清走。

阿民把清清带到屋外,打算和她单独谈。

清清见爸爸表情严肃,便心虚地倒退几步,靠在角落旁,垂下头紧闭着嘴。她心中有数,妈妈一定跟爸爸告状了。

“妳怎能对心荷说出那些话来?”阿民真生气了。

“我这样做其实是为大家好。”清清觉得自己没有错。

阿民从来没有对她黑脸过,这次他看到心荷见了清清后很难过,便忍不住吭声了。

“关于我的感情事,妳还是别理了!”他大喝道,控制不住心中那团燃烧起的火。

清清心觉委屈,她这么做无非是要保护爸爸,但爸爸就是不懂她的用心良苦。

“那小玉呢?她现在很不开心,吃不下饭,你怎么不去关心她呢?”清清不服气爸爸只护着妈妈。

一提到小玉,阿民欲言又止。他知道小玉对她一往情深,但感情不能勉强,他要是喜欢她,早已跟她表白心意了。

“你们别说了。饭已煮好,阿民,你也过来和我们一起吃饭吧。”小玉就在门口,他们的谈话,她都听见了。

阿民不敢直视小玉一眼,他轻轻地说:“我妈也煮好饭了,下次吧,谢谢妳。”

小玉看着阿民骑着摩托车离开,心如刀割,但为了不让哥哥担心,她连一滴眼泪也不敢流下。

原来当妳很爱一个男人,但他一点也不爱妳,就算这个男人有多么地好,其实他对妳而言一点也不好。

看到妹妹受情伤,阿正也无能为力。他也是男人,明白男人如果不喜欢一个女人,根本不会花任何心思在她身上。他只希望妹妹可以早点看清事实。

在和丰镇,有两家收胶商,他们专向园主收取橡胶片,然后转卖给需要胶片原料的工厂,赚取利润。阿正曾交代小玉,福堂胶商做生意不老实,不能将胶片卖给他们。

这一天,小玉和清清两人又骑单车载着一大叠的胶片到街上,打算卖给同发胶商。通常,她们每隔三天,就会把制好的胶片载去卖。

“我们回去吧。”小玉见同发胶商又没开店,便打算回家,等过几天再来。

清清见昨天已和小玉来过一次,而且也不知道这个胶商到底几时才会开店,这胶片重量不轻,载来载去多费力气啊!

“不如这样,我们把胶片卖给福堂胶商。”清清建议,反正另外一间店也在同一条街。

“不行,我哥会骂。”小玉摇摇头不赞同。

清清喘了一口气说:“放心,有我在,他们是骗我不了我们的。”

到了福堂店,她们把绑在单车后座的胶片搬给老板秤重。福堂店的谢老板知道小玉平常都是把胶片卖给同发店,这次因为同发店关闭几天,她才勉强卖给他。

他心胸狭窄,见她们年纪轻轻,便打算敲诈。他故意命工人把胶片拿去货仓里秤。清清见他的工人迟迟没出来,便心急地对老板说:“老板,我们要你的伙计在我们面前称重。”

“好的……”老板不情愿地答应。

当她们来到货仓时,工人正在秤胶片。清清见胶片少了,便理直气壮地跟老板理论:“我们带来的胶片不止这么少,你堂堂一个老板,怎可以这样不老实啊?”

谢老板知道她是小辣椒,于是朝她大声咆哮,以为声量大就能让她怕。

“妳们的胶片就是这么多而已!如果不要卖,就马上滚!”

清清见过不少恶人,她才不是那么容易被轰走的。她二话不说就把堆积一旁的一些胶片捡过来,打算拿回自己那份。谢老板见了老羞成怒,欲以一个热巴掌扫向她的脸颊,但被一个长得斯文的年轻男子迅速制住了。

“爸,你冷静点。”那男子原来是该老板的儿子。

谢老板气得面红耳赤,但见儿子一脸胸有成竹地能处理这件事,便退去一边坐下喝茶消气。

那男子叫谢业坤,是谢老板的长子,上个月才从台湾留学回来。          他抬眼看了小玉,然后含笑对清清说:“不好意思,我爸他性情急,妳们别见怪。我想是我们的工人错把妳们的胶片跟我们的旧胶片混乱了。这样吧,妳们过去拿回自己的胶片。我向妳们担保,不会算少一分钱给妳们。”

清清见他还算是个讲理的人,便松了一口气,她和小玉依着记忆,拿回属于自己的胶片。坤业也兑现承诺,付她们一个公道的价钱。

回到家,清清一见到阿正便把刚才的事说出来,小玉来不及拦住她的嘴。阿正一听,怒不可遏地看向妹妹,大喝:“我不是说过很多次,不要去福堂店吗?为什么妳就是不要听!”

她从来没见过阿正那么凶地骂小玉,自己也吓了一跳,张着嘴没言语。小玉知道哥哥气在头上,也不敢多作解释,只是低着头。黄太太见儿子为了一桩小事发那么大的脾气,便拍拍他的肩膀,温和地说:“不用气,以后不卖给他们就可以了。我煲了凉茶,你们来喝吧。”

晚上,清清见屋里的人都睡了,便悄悄出来,到屋外去喝酒。这次她被阿正逮个正的。

“这次没话可说了吧。”阿正抢了她手中的啤酒。

“我不知道…你说什么。”她醉眼熏熏地看他。

阿正冷笑一声,说:“我在所有啤酒罐上画上记号,妳还能抵赖吗?”

她从他手里硬抢回啤酒,发现酒罐上果然有个星星记号。她居然笑道:“你好吝啬,就那么一罐啤酒,都不能施舍给我!”

他知道她醉了,打算把她送回房休息。谁知,清清站不稳脚步,一个不小心扑向他身上。在阿正宽厚的怀抱里,她感到很温暖,想一直依着不放手。清清醉了,加上屋外昏暗,所以视线很模糊,朦朦胧胧的她以为眼前的人是东尼。她仰头,脸缓缓靠向阿正的下巴,微微合上眼,等待他的吻。抱着她细腰的阿正有些迷惑,他不知道清清是不是喜欢自己。

在他犹豫着要不要吻下去时,清清突然难受地作呕,他也接着回过神来。在认识清清前,他是铁钉抱着单身主义,爱上她是他无法预料的事。

早上醒来,清清的头因为宿醉隐隐作痛。阿正和小玉都干活去了,只有她最幸福,睡到自然醒。

“黄阿姨,这豆浆油条很好吃。”清清吃到吮手指。

黄阿姨在厨房里忙着准备午饭,她拿起一个鸡蛋,轻轻磕打着铁锅锅沿:“那是阿正买的。”

提到阿正,她开始想起昨晚好像错将他当成东尼,不禁摇了摇头。在她眼中,阿正才十九岁,是黄毛小子,只能充当弟弟,她怎能跟小自己那么多的男孩有亲密的举动呢?太不要脸了,她连想也不敢想。

她捧着碗筷到厨房时,看到墙上的日历,惊觉下个星期就是姑姑的生日。那一天是姑姑一辈子都无法磨灭的难过日子。历史能改变吗?她没把握。不过,她愿意一试。

去找姑姑前,她从房里的一盒箱子里掏出一个有紫色光泽的透明空酒瓶。她知道姑姑一向喜欢把各种豆子放进空瓶子当装饰品。

“妳来找阿民吗?他送货去了。”丽云正在排货。

清清在这个时代跟姑姑还不熟络,不敢贸然直说是找她的。她想了下说:“我可以在这里等他回来吗?”

在柜台坐着的张心梅,瞧了女儿一眼:“妳陪清清上去聊聊吧。”

上了楼,丽云打开木窗,让凉风吹进屋里。她见清清手里拎着一袋东西,便问是不是要给阿民的。

“我听阿民说过妳喜欢收集有特色的空酒瓶,刚好我有个红酒瓶很精致,所以就想送给妳。”清清其实是把它当作生日礼物送给姑姑。

丽云接过酒瓶,看到酒瓶里装满了她喜欢的相思豆,顿时觉得清清很有心思,高兴地问:“妳是在哪儿捡到这些相思豆的?”

“小玉的橡胶园里长了一棵相思豆树,花季过后,地上满是相思豆。如果妳还想要,我下次再捡给妳吧!”清清含笑看着姑姑。

虽然跟清清只见过几次面,但丽云总觉得跟她很投缘,好像认识很久了。清清见彼此聊开了,便趁机问:“那天在虾面摊,跟妳一起的男同事是妳的男朋友吗?”

“嘘……别说那么大声……我们只是普通朋友。”丽云还是有所防备,不敢对外说。

清清笑着说:“噢?原来我看错了…我看你们那么登对,还以为你们是情侣关系呢。”

被清清认为登对,丽云开心得不自觉笑了。她见清清一脸诚恳的样子,便说:“我有个秘密,连家人也不知道,如果妳答应替我保守,我便告诉妳。”

“嗯,我不会对人说,包括阿民。”清清展露甜美的笑容。

丽云想到自己的情郎便甜滋滋地说:“妳刚才说对了,我和洋一确实在一起两年了。”

“因为他是日本人,所以妳担心家人会反对?”

“嗯,尤其是我爸,他最讨厌日本人了。如果他知道我跟日本人谈恋爱,肯定把我的腿打断。”丽云叹了一口长长的气。

清清已经有了一套计划,她接着说:“可是,你们总不能一辈子偷偷摸摸,有一天你们会结婚生子。”

这些他们都有考虑到,但是丽云没有勇气面对家人。

“那他有没有向妳提过会带妳去日本一趟?妳知道吗,日本是很美的国家,那边有种花树很美,叫樱花。春天的时候,粉红色的花瓣遍布整棵树。樱花最美的时候,不是开得热火朝天时,而是即将死去,那一朵朵细碎的花瓣凋零在空中,像雪一样纷纷扬扬落下。”清清悠悠说出对日本的印象。

樱花?渡边洋一承诺会带她到日本看樱花,所以她是多么地盼望可以等到这么浪漫的赏花约会。

“其实,渡边洋一已经买了两张日本来回机票,目的是要和我在那儿庆祝生日。不过,我还拿不定主意。”丽云不敢没经父母同意下,跟男子出国。

清清笑了,终于成功套到姑姑说出这番话。

“妳工作的单位是日本公司吧。不如这样…妳以公干名义,跟他到日本旅游不就可以了吗?”清清早已替姑姑想好法子。

从小到大,不管丽云去哪里,都会先得到父母的同意才会行动。这次要跟一个男的单独去那么远的地方,如果父母知道真相后,她怕后果不堪设想。

“幸福是要靠自己争取的。妳和他认识了那么久,都了解了他的为人了吧?一个好男人不可能希望永远跟心爱的女人偷偷摸摸过一辈子吧,他也会想组织一个家庭。妳何不这次跟他回日本,看看他的出生地方,顺道了解他的家庭背景,这不是挺好吗?”清清继续游说她。

清清说得头头是道,丽云听了也为之心动了。她知道渡边洋一很想把她回家给父母看。有了清清这位知音大力支持,丽云终于下定决心,跟渡边洋一回日本去。对清清来说,她希望他们去了日本一趟,可以避开下星期的那场灾难。

福堂店的东少谢业坤自那天和小玉有一面之缘后,便对她念念不忘。他向人打听后,知道小玉住在哪里。

“这件外套的拉链坏了,妳可以替我换上新的拉链吗?”谢坤业以补衣为藉口,来到小玉的家。

小玉觉得很惊讶,他怎会特地以补衣为理由来到她家呢。此时,谢坤业也频频向她搭讪,想进一步了解她。

就在这时,阿正从果园回来,他看到屋外停放一辆吉普车便感奇怪。当他进到屋里,看到谢坤业正向小玉献殷勤时一怔,气得火冒三丈,厉声喝道:“你怎么来我们家里了?!我们这里不欢迎你,快离开!”

小玉见哥哥又爆发脾气了,连忙解释道:“哥,他是来给我补衣的,不是来找喳。”

“我不管,从今以后,我不想看到他来见妳!”阿正继续发飙,眼睛狠狠盯着谢坤业。

站在门口的清清看了这一幕,觉得阿正跟福堂店有深仇大恨似的,这当中肯定有些事情她们是不知道的。谢坤业心感莫名其妙,在他记忆当中未曾得罪过他,可是他为何对自己如此反感呢。他淡定地微笑道别,打算另找机会结识小玉。

谢坤业走后,阿正也跟着大踏步地离开家门。清清追上来拽他的胳膊:“嘿,别生气啦,有什么事发生了我们是不知道的吗?”

可他一晃肩膀,头也不回:“别跟上来。”

清清没理,脚下步伐照样不停:“阿正,你要去哪里?”

“妳怎么那么烦啊?”阿正扭头看向她。

“我在关心你。”清清小声说道。

听到清清说关心他,阿正停下脚步,倒回头找了张小凳子坐下。小玉觉得清清能言善道,应该能探出眉头,她于是给他们俩独处谈谈。

“你之前就认识谢业坤吗?他做了什么事情,让你那么生气了?”清清见他脸色稍微平静后便问。

“人心难测,看人不可以看表面。”阿正轻描淡写地说。

阿正那么疼爱小玉,他这么做,肯定是有原因的。清清见他不想说,暂时也不多问。她想起自己也是来路不明,那么阿正会不会也曾经提防过她呢?

“我跟你们说我失忆了,这段时间一直赖在你们的家,那你会不会怀疑我是来骗吃骗喝的?”

阿正抬眼看她,低声说:“妳不同,我相信妳不是这样的人。”

能得到阿正的信任,清清也倍感动的。如果有一天她要离开这里,一定会坦然告诉他一切。

丽云得到清清的筹谋后,便壮大了胆子,向妈妈骗说下星期三工厂要派她到日本公干一个星期。起初,张心梅是放不下心,毕竟第一次要去那么远的地方。但见丽云一直说如果推掉这次的公干会影响升职机会,便勉为其难答应了女儿。

怎料到日本的前两天,丽云的车衣工厂有突发状况发生,大陆公司把他们之前出口的成衣大批退货。渡边洋一是生产部的经理,必须负责解决这个难题,自然无法如期到日本去。丽云虽然失望,但也无法改变事实,她只好向清清诉苦。清清得知后也惊住了,连忙想办法阻止两天后的灾难。

意外发生的前一天,清清在下班那段时间在姑姑工作的车衣工厂外守着。她见姑姑和渡边洋一道别后,便跟在渡边洋一的身后。

“渡边先生!渡边先生!”清清叫嚷。

渡边洋一听见有人唤住他,便转身问:“妳是…?”

“我们见过面的!我是丽云弟弟的朋友,我们曾在虾面摊碰过面。”清清道出。

渡边洋一这才有点印象,便问:“妳找我有什么事吗?”

“我待会说的话,你听了或许觉得匪夷所思,但我所讲的都是会发生的。”

“妳说吧。”

“明天你的工厂会发生火患,我不知道准确的时间,但我肯定是你会因这场意外死去。所以明天,你千万不能去上班。”她选择告诉渡边洋一,至少男人比较能保持镇定。

听了清清这番话,渡边洋一惊愕住。他见她神情严肃紧张,不像是开玩笑,便问:“妳怎会预测发生这样的事?”

清清咬紧下唇,唯有直说:“我是来自未来的人。”

渡边洋一是很理智的人,他觉得清清说的话很无稽,不能相信。清清拦住他的去路,祈求他的相信。

“明天大陆的商家会来我们的工厂,所以我务必到工厂上班。我不能因为妳的片面之词,而不顾公司的利益。”他是很有责任感的人。

清清大声说道:“你知道吗,因为你明天一死,丽云一辈子都终身不嫁!”

“虽然我不知道妳说这些话是有何企图,这一次,我可以当作没听见。若有下次,我会告诉丽云。”他严厉地盯着清清。

也难怪他会觉得清清说的是一派胡言,她无凭无据,是很难叫人相信。清清这次急得快抓破头皮了,她该怎么去阻止这个人逃离这一劫呢?

隔天早上,清清在工厂门口守候着。姑姑说过事发那天,她因为肚子不舒服,没有来工厂上班。据姑姑说,工厂的货仓突然着火,被困住的渡边洋一葬身火海,是唯一丧命的员工。

“如果我直冲去工厂告诉他们今天会发生火灾,我想我一定会被他们认为是来滋事的。”她无奈地喃喃自语。

想来想去,她还是觉得人命关天,不能管那么多。她鼓起勇气走到守卫亭,说要见渡边洋一。过了一阵子,守卫员从工厂里走出来,他说渡边洋一在跟商家会面,不方便与她见面。

“今天这里会发生火灾,你们不逃走的话,都会被烧死!”清清不顾守卫员的阻止,私自闯进工厂里,虽然自知自己好像在散播谣言。

守卫员见她有意滋事便赶快通知行政部门来处理这件事。不久,行政秘书来见她,严重警告:“如果妳再不离开,我们就会报警了。”

这时,渡边洋一刚好经过,他见清清在闹,便跟商家说声失陪,打算亲自打发她离开。

“妳再不离开,我们真的会报警了。”渡边洋一给予最后的劝告。

“求求你相信我吧!”

“守卫员!”渡边洋一只好向守卫亭挥挥手。

她知道渡边洋一是要报警了。

“好,我走就是了!记得别去货仓!”清清只好另想办法。

被撵出去后,清清依然守在工厂大铁闸外。现在已经是下午三点,还有两个小时就是下班时间。

            “难道因为我提醒了他,所以避免了这场火灾?”清清自言自语,守卫员都纷纷认为她是个疯女。

“早知道他是那么难劝服的,我就选择说服姑姑好了。”她还是碎碎念个不停。

为了安全着想,她又想到另一个办法。她匆匆越过马路,到工厂对面的电话亭,假装以医院名义拨电到工厂,以纯正的英语和专业的口吻跟渡边洋一对话。她跟渡边洋一说姑姑因急病被送进医院后昏迷不醒,要他马上赶来医院一趟。渡边洋一听到丽云出事,没有多想便立即跟工厂请了两个小时的紧急假,搭上计程车赶去怡保医院。

躲在大树下的清清见他上了计程车连忙松了口气。从工厂去怡保医院需要约一小时的车程,所以他肯定无法在五点前赶回工厂了。

“成功了!”清清高兴得跳了起来。

在工厂外面站了一整天,清清感到快累跨了。到了晚上,清清从阿正在外面听到的消息,知道车衣工厂的确在下班时间发生了一桩小火患,幸而没有伤及员工。

“听说有个女子预知会发生火患,从早上闹到下午都没人相信。真是神奇。这到底是巧合、预知还是预谋?这都得由警方来调查了。”阿正在客厅对大家说。

清清听到警方会调查便忐忑不安。整个工厂只有渡边洋一认识她。她心想自己救了渡边洋一的命,他该不会报警抓她吧?

第二天早上醒来她精神欠佳,因为担心了一整晚。她决定去找姑姑,或许她可以从姑姑那儿探出一点消息。

到了杂货店,张心梅对她说丽云上班去了。张心梅本来就对清清有所提防,见她最近开始和丽云熟络,便对她更有戒心。

“妳还是对过去一点记忆都没有吗?”张心梅问。

“嗯…完全没有印象。”清清苦笑。

张心梅叹了口气后,目光再飘向她说:“最近很少看到小玉来这里,她很忙吗?”

清清沉吟着答道:“阿民跟别的女子拍拖了,她不好意思来这里。”

她是故意在奶奶面前说。

“什么,阿民拍拖了?跟谁啊?”张心梅大吃一惊。

张心梅还以为儿子最终会娶小玉,没想到他追另外一个女子了。

“丰城棕油厂的独生女。”

张心梅一听当然感到震惊,儿子竟敢高攀千金小姐。她虽没见过心荷,但已经不看好这份感情了。

晚上,阿民急匆匆地来找清清。那时,阿正一家人都在饭厅共用晚餐。

“清清,我姐想见妳。”阿民说。

清清心虚地问:“什么事那么急啊?”

“待会说吧。”阿民暂时不多说。

阿正见阿民若有心事来找清清,心觉奇怪。

来到阿民的家,阿民告诉她丽云在房里。

还没进门前,她已经有心理准备,姑姑或许会拷问她为何会预知工厂发生火患,是不是也是她冒充院方打电话给渡边洋一。

清清进了房后,阿民便离开,让她们独处。

丽云背对着她。

“丽云姐。”

她绕过去走向姑姑面前。

丽云双手捂着脸,摇头不语,一味地只是抽抽搭搭。

清清摸了摸她的后脑勺,发现她头发热腾腾的,都汗湿了。弯下腰扶起姑姑,她望着姑姑一双泪眼,想要做出一番安慰:“丽云姐,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丽云听到她的声音,精神彻底崩溃,直着喉咙痛哭一场后说:“洋一死了…呜呜呜……”

清清顿时眼前一黑,几乎要晕去。

“……”

“他在去怡保的路上遇车祸死了。我真的不明白…为什么他突然要跟公司请两个小时的假出去。工厂的人说…今天一整天有个女子一直要找洋一出去,洋一的死或许跟她有关联……”

注定了…

一个人如果注定要死…是改变不了的事实。

清清以为他躲过那场火患就会没事,谁知道死神还是找上了他。

“对不起……”清清侧身抱住了姑姑,眼泪直流。

渡边洋一的死不但让丽云伤心欲绝,还改变了清清的天真想法。她原以为自己的存在可以阻止不好的事情发生。

其实不能。

阿民把她载回到家后,她恍神地站在家门口。阿正见她脸色不太好,便坐在她身边。

“我做错了。”清清声音微弱道。

阿正不言,让她继续道出。

“今天在车衣工厂预言有火患的人是我。”

清清继而告诉阿正关于渡边洋一的死因。

“我不是属于这个世界的人,我是未来的人。”清清滴着泪看向阿正。

阿正似懂非懂地看着他,他的目光在清清心里犹如东尼那样在乎她。

“别难过,不管以后发生什么事,我都会护着妳。”阿正轻抚她的肩膀。”

既然历史无法改变,清清心想自己留在这个时空已经变得毫无意思了。

翌日,清清一觉醒来便往厨房走去。她对黄太太说这个下午让她来煮顿丰富的午饭给大家吃。她陪伴黄太太到巴刹走一趟,挑一些煮西餐的食材。在这个家待了半年多,她都很少下厨,今天她要特别慰劳大家。在猪肉摊,她选择新鲜且脂肪纹理分布均匀的肉块。她也向菜贩买了一斤马铃薯、数条黄瓜和红萝卜、一个色泽光亮的高丽菜以及一小盘的西红柿。

回到家后,她便开始准备做饭。黄太太见她一脸坚持自己一人下厨,便微笑着说:“那好,我去洗衣服,如果妳需要帮忙就叫我吧。”

她先把猪肉捣碎做成肉饼,然后撒些盐巴和胡椒粉,腌制一小时。猪排的配菜有薯条和沙拉,所以在煎猪排前,她先把薯条削皮和切好蔬菜类。

以前她一个人在纽约生活,每日三餐都是自己包办,而她最拿手的便是等下要煮的猪排。她在平底锅内放入少许食用油,大火将锅烧热,烧到特别热,冒烟的那种。煎猪排时,她每隔15-20秒就将猪排翻一次面。这样能使猪排外表保持焦脆,内部也不至于过热。在出锅前,她还撒上适量黑胡椒,让猪排闻起来更香。她把炸好的薯条和做好的沙拉放在和猪排同一个碟子上,还有用切片黄瓜来装饰,这样娇嫩多汁的完美猪排便大功告成啦!

中午,阿正和小玉都干完活回来了。大家围成一桌,惊奇地看着眼前清清为大家精心炮制的丰盛一餐。这天,清清也是第一次为他们调了鸡尾酒。肉排的香气不动声色地弥漫开了,像一只大手,揉捏着所有人的肠胃。

在大家吃得津津有味时,只有阿正停下叉和汤匙。他见清清那么快完全平复了昨晚糟透的心情,反而感到不安。

“真好吃!我从来没吃过西餐呢!”小玉吃得乐开怀。

清清笑盈盈地端起酒杯,情绪高昂地跟大家敬酒。

午饭后,阿正还要出外做些事情。临出门前,他还回头望了望屋里,对清清还是些许不放心。

在房里呆了一阵的清清换了件衣服,眼神茫然看看这间家,心里由衷地感恩。她趁小玉去洗澡的时候,跟黄太太道个别,骑单车离开了家。

她来到爸爸的杂货店,打算跟爸爸说些话。

“阿民,答应我,以后不管发生什么不如意的事,你都不要自暴自弃。赌博这恶习一旦染上,就会沉沦无法自拔。既然你那么爱心荷,你现在就……好好地待她吧。如果有一天她真的要离开你了,你千万别恨她,毕竟她也曾经…真心爱过你,你们都有过美好的回忆。”清清说着说着也眼红了。

阿民听得一头雾水,还没来得及消化,便被清清紧紧抱住。

“爸爸……你要保重!”清清心里呐喊,她知道此次一别,她很有可能不会再见到爸爸了。

“清清,妳怎么了?!”阿民轻轻抚着她的后背。

清清强颜欢笑地抹去眼角欲掉下的泪水:“我没事。你要记住我今天跟你说的话。可以吗?”

“我会的。”阿民见她一脸认真地等待他的答案,便轻轻点头承诺。

跟爸爸再一次拥抱后,清清离开了杂货店。阿民这两天都在担心姐姐的情绪,家里只有他知道姐姐为了渡边洋一的死而伤心。他觉得清清刚才说的话很不寻常,好像是来告别的。

阿正原本出外买肥料和农药,走到半途,他还是不放心清清,便掉回头回家。小玉跟他说清清一声不响地出去了。阿正心乱如麻,一直有种不好的预感,于是他马上进去妹妹的房间,看有什么异状。

他在梳妆台上没发现什么。一脚踏出房门后,他又再转头看向梳妆台的抽屉。

结果,他发现梳妆台的抽屉里藏着几封信。

他愣了下,读了信后,话也没说句,便骑摩托车离开了。

小玉见信里都是英语字,也看不出个所以然。

“在哪里来,就在哪里回去吧。”清清在信的末端写了这行字。

三道河!

阿正在大马路上只顾加速,风驰电掣地向三道河驶去。

如他所想,清清一人骑单车来到三道河。

半年前,她就是在这里溺水,然后遇到爸爸。

三道河宽大,加上最近常下雨,河水上涨,水深至能淹过她身躯的高度。她站在横跨三道河的木桥上,神情呆滞地看着湍急的河水。

她无法阻止父母这场没有好结果的婚姻,也无法阻止渡边洋一的死。

心灰意冷的她坐上木桥的栏杆。

其实,她不是来自杀。

“既然这个时空不再需要我了,我在这里活着也没任何意义。倒不如我回去现代见东尼。”她心里强烈地要回去未来。

这个方法行得通吗?她不知道。如上次一样,也是以性命做赌注。

在清清两脚一跃而下的时候,阿正赶来了。

“不要!”他猛前跑,颤声大喊。

迟了,清清“扑通”一声坠入河里。阿正两手扶着栏杆垂下头,双眼布满血丝望着河面愣了两三秒。

随后,他双脚一蹬攀过木桥栏杆,一支箭直跳进河里。他在水里很快地看到清清,他连忙游上前,一手用力把她拉上河面。

“妳怎么那么傻啊!”他抱住她,激动得嘶喊。

“别阻止我,我要回去未来!”清清还清醒着,她在阿正怀里拼命地挣扎。

阿正猛力地把她拉上岸,虽然她是那么地顽强。

“妳这样做是没用的!回不去!只有死路一条!如果妳在这里死了,甭想回去未来!”他疯似地大吼。

清清愣了,问:“为什么你那么肯定?”

阿正痛苦地看着她:“因为…我也是…跟妳一样来自未来的世界。”

 

第七章

 

两人水淋淋地对视片刻,风一吹过,便冷得打了个冷颤。清清见他没加以解释就往前走,便拽他的胳膊,问个清楚:“你到底是谁?是谁把你送来这个时空?”

“我是荷兰人,五年前被抓去做研究来到这个年代。”阿正放缓脚步,但头也不回地继续向前走。

清清立刻提起了心,急问:“他们有告诉你回去的方法吗?”

他一个脚步停下,扭头看她:“什么时候回去是他们做决定。不过他们说过…要是我们在这个时空死了,那在现实世界的身体就会像植物人一样永远昏迷不醒。”

“我们的身体还在现实世界?那…我们现在这个身体…是什么?”清清的嘴巴微微张着,当下这个身体是那么地实在,怎可能不是自己的身体呢?

阿正把嘴一撇:“他们能够告诉我的就是这么多,其他我一概不知道!”

那他来这个时空总有带着一个目的吧,就好象她是要阻止父母在一起。她突然想起小玉说过阿正十岁那年失踪,是五年前才找回的。那他很可能不是阿正!

“你假用了阿正的身份?!为什么你要混进小玉的家?你和他们有什么关系?”清清跨大步走到他面前。

“妳说对了,我不是阿正。至于我的真实身份和来这里的目的是什么,都没有必要跟你透露。”阿正不屑地说。

清清冷笑道:“好啊,那我现在就回去告诉小玉。”

阿正舔了舔嘴唇,厉声提醒:“别忘了,我的秘密也是妳的秘密。妳想让阿民和心荷知道妳是他们的女儿吗?”

他的话音一落下,清清的喉咙堵塞了,说不出话来。

“你不是来害人的吧?”清清轻声问。

对于这个质问,阿正干笑了后说:“如果我是那么地邪恶,刚才就不会冒着被河里大石砸死的风险来救妳了!”

说到这里,清清有点愧疚自己怀疑他的人格。

“嘿,那你的真实年龄是多少岁啊?”清清大步大步地追上前,想知道他是哥哥还是弟弟。

阿正弯下身凑前挨向她的身体,窃窃笑问:“如果我是70岁的老头子,妳会不会很失望呢?”

清清一听,眨巴眨巴眼睛,然后咬了咬下唇说:“我不会觉得很出奇,因为姐比你还老,都100岁了!”

真是的,连年龄也要保持神秘吗?清清气得摇头跺脚。

既然目前是没办法回去了,清清也只好整顿心情,说服自己好好地在这个年代生活。当她知道连阿正也是现代人后,那颗心反而比较能定下来,可能她想到如果万一发生什么问题,都有个相同情况的人可以跟她商量吧!

最近橡胶树的胶汁减少了,小玉说是因为老树的关系,所以她和阿正开始商量重种新树苗的计划。这个计划需要花很多钱,毕竟要买很多树苗和肥料。

这几天,清清都跟着小玉替人采花生。花了一个早上的时间在菜园劳作,她们每人才得到四块钱。

“皮肤都晒伤了,迟早脸上也会长雀斑。”清清开始心疼自己。

虽然她有穿长袖和长裤,也戴了草帽,但是多多少少还是会被烈日照射到皮肤。

“妳到我哥的果园帮忙吧,那边比较阴凉,不大会晒黑。”小玉知道她吃不惯这些苦头。

“才不要,看到他那张黑脸就心情不好了。”清清觉得阿正总是对她耍性子。

小玉觉得哥哥其实不是故意凶清清,只是想逗逗她而已。

“妳…已经放下阿民了吗?”清清见她最近比较开朗了,便试探问。

小玉苦笑着说:“如果爱一个人是那么容易放下,那这世界上就不会有那么多痴男怨女了。”

清清想起福堂胶商的东少好像对小玉有意思,便打趣地问:“谢坤业每次见到妳都缠着妳不离开,那妳觉得他人怎样?”

“没意见。不喜欢。”小玉的心还是有阿民。

谢坤业海外留学回来,也算是有学问的人,他看起来文质彬彬,说话有条有理,但坏在有个不老实的父亲。

她们俩在一次总有聊不完的话,堪称亲姐妹般。

中午,黄太太已把饭煮好后,在等孩子回来前,她坐在藤椅上小休。她这几天胸口闷闷的,但没什么放在心上,以为只是身体燥热。这一两年,她看到儿女已经长大成人,可以自力更生,便心感安慰了。

“妈,我们回来了,醒来吃饭吧。”小玉见哥哥也同步到家了,便细声唤醒正熟睡着的妈妈。

小玉轻轻拍妈妈的肩膀,但未见有所反应。小玉连忙回头一瞧哥哥:“妈好像睡得很稳,叫不醒。”

阿正把手上拿着的头盔放在地上,弯下身:“妈......”

还是没反应。

阿正瞬时白了脸,立即用双手托住黄太太的半身。黄太太一动不动地眯着眼,大家看了都怕得说不出话来。阿正镇定地检查黄太太的气息和脉搏。

黄太太晕了!附近的邻居都没有车子可载送黄太太去医院,阿正只好立即骑摩托车去找阿民帮忙。阿民听了阿正的求救后,马上把店交给妈妈顾,拿了货车钥匙就赶去阿正的家。

到了医院,黄太太马上被送进急救室,阿正等人在外等候。虽然黄太太一向身体虚弱,但过去从未晕过,这次大家都深感不安。

“我们怀疑病人的心脏出问题,所以现在我们会给她做一个详细的心脏检查。”医生把布帘拉去一角,一出急症室便告诉他们。

“那我妈现在醒过来了吗?”小玉轻声问。

医生说黄太太醒了,但没什么精力。护士不等黄太太和孩子说句话,便赶紧把她推去扫描部门。

阿正见扫描报告要在隔天早上才知道,便叫阿民先载清清回家休息,他和小玉则留在医院守着妈妈就可以了。夜晚,院方不允许男家属进病房里,所以阿正在医院的大厅找张长凳躺下休息。小玉见妈妈睡了,自己便靠着椅背休息。

“希望黄阿姨吉人天相。”回家途中,清清在车里对阿民说。

阿民扭头对她点点头。

这个晚上,清清突然有感自己当下很幸福,因为爸爸就在她的身旁。她看着阿民,心里细细唤了一声“爸爸”。

“今晚,妳一个人在家不打紧吗?要不要在我家睡一个晚上?”阿民想得周到。

清清微笑着说:“那今晚我就去你家过一晚吧!”

她也很想念那个家。

阿民拿了枕头和被给清清,让她睡在姐姐的房间。张心梅已经睡了,不知道清清在她家过夜。

“明天早上,我才载妳回去。妳在这里好好睡一晚。如果半夜冷了,妳就关掉风扇吧。”阿民像个慈父在叮咛女儿。

这间家虽然也是她的家,但是因为从小就离开这里了,她对这这间家还是有陌生的感觉。

清晨,丽云在清清醒来前就去厨房准备早餐了。不久,清清也醒了,她用手指疏通头发,随意地绑了个马尾后,便踏出房间。刚好这时张心梅也从房间走出来,两人四目相投。清清见奶奶露出不欢迎的目光后,便说:“阿姨,抱歉……打搅了。”

张心梅见阿民常常顾着她,心里不大舒服。她不懂儿子心里想什么,怎可以跟个来路不明的女子走得那么近。

“清清,多吃点吧。”丽云再勺了一碗皮蛋瘦肉粥给清清。

自从间接害了渡边洋一在马路上断魂后,清清内疚得不敢直视姑姑。她恨自己的懦弱和自私,不对姑姑坦白一切。阿民见清清变得沉默不语,还以为她是怕生。

“阿民,早点回来!”张心梅在儿子踏出杂货店前特地交待。

她不想儿子常常带着清清往外跑。

“阿民,你的姐姐好点了吗?”清清低着头问。

阿民耸耸肩:“时好时坏,有时候她还会在房里偷偷地哭。我和她串通好了,下个月她会以公干为理由到日本一趟,她想到洋一的家乡看看。”

“她一个人去,有问题吗?”清清有点不放心。

“我会送她到吉隆坡机场,到了日本,洋一的父母会在大阪机场接她。放心,应该不会有事。”阿民拍拍她的肩膀。

清清在家等了一个下午,饭桌上的菜都凉了,他们还是没回来。没有电话真的很不方便,她想问问黄太太的病况也不能。

天快黑前,阿正和小玉搭德士回到家。他们一前一后踏入家门,两人皆疲惫不堪,心情更是掉入谷底般沉重。

“我把饭菜弄热了,你们来吃吧!”清清担心他们一整天没吃好。

饭桌上,阿正和小玉都是心事重重,没说话。他们面对着眼前那碗饭,其实沉重得吃不下。为了不浪费清清的心意,他们还是勉强把饭扒进嘴里。

清清咬了咬下唇,问道:“阿姨的验身报告出了吗?”

小玉只点点头,依然没说话。

“报告说什么?”清清继续问。

阿正把筷子放下,脸色一沉地说:“医生说是心脏血脉梗塞,要做手术。”

“那医生安排什么时候给阿姨做手术?”

“医生说这类的手术要在吉隆坡排期做,而且是有…一定的风险。”

“风险多高?”

“一半一半。”

说到这里,小玉的眉头拧得很紧,接着带有哭腔说:“有个护士长悄悄跟我们说,这类手术在新加坡做比较低风险,但手术费贵得我们根本付不起。”

“多少钱?”

“一万五千。”

别说一万五千,连一千,清清手上都没有。

阿正把手上那碗白饭吃完后,便不发一声回自己的房里去。

一个晚上,小玉在床上翻来覆去,睁着眼睛睡不下。至于清清,虽然黄阿姨不是她的妈妈,但她在他们家住的这段日子里,黄阿姨一直把她视为女儿对待,所以现在她和小玉一样,心里都特别难受。既然手术的危险性很高,所以他们打算斟酌一番才下决定。

一大早,小玉没去菜园采花生,她在厨房里煮了三碗素面给大家吃。阿正把面吃到一半时,把想了一个晚上的计划告诉大家:“我决定把胶园卖了来筹钱给妈作医药费。”

“哥,胶园可以卖到多少钱?”小玉马上问。

“应该有四千块吧。”阿正猜测。

虽然他们一路来的生活都是省吃省用,但一家三口多年来的积蓄也只有两千块。

清清皱了眉头,小声嘀咕:“还需要九千...”

这一提醒,大家都沉默起来。

阿正要去找胶园买家,尽量讨个好价钱,所以他不跟她们多说什么就出门去了。

小玉见哥哥走了,便拽清清手一把进房,关上门。

她们静悄悄到当铺走一圈。

“八百。”当铺的掌柜秤了金饰后说。

清清看向小玉,不敢相信她们拿来的金饰值那么少。那些金饰是黄太太的嫁妆,本来是要留给孩子结婚用的。

“可不可以给高一点的价钱?”清清伸长脖子问。

“最多只能给八百五十。”掌柜拨了拨算盘后,扬起眉头说。

小玉对清清点头,然后勉强地对掌柜说:“好吧。”

走出当铺,她们打算立即回家,不要带着钱满街跑。福堂店就在当铺隔壁,谢业坤刚好站在店门口,一看到小玉从当铺走出来便把她叫住。

“妳们从当铺出来,不会是发生了什么事急用钱吧?”谢坤业看到小玉的苦瓜脸,便猜到一二。

于是,他们在附近一间茶餐室坐下,清清不愿透露什么,而小玉在谢坤业的不断套话下,直白地说了家里面临什么困境。

“小玉,我已经把妳当好朋友看待了,妳的事,也是我的事。我前几天在银行里的投资赚了点钱...大概有五千多,如果妳不嫌我多事,就接受我这份心意吧。”谢坤业定眼看着小玉。

这个时候,小玉最缺钱了。她和谢坤业虽然不熟,也没看上他,但他一脸诚意说要帮助她,她听了有点心动想接受他的好意。

“五千块不是个小数目,我们不能就这样平白接受你的好意。这样吧,我们先回去跟家人商量。”清清制止小玉答应他。

在回家途中,清清一边骑着单车,一边跟小玉说:“我觉得谢坤业借钱给妳的目的不单纯,所以最好不要冒冒然接受他那笔钱。”

“不会吧?”小玉想得简单。

清清叹了一口气:“这世上有什么坏男人我是没看过的。”

在酒廊,她见过形形色色的男人女人。

“妳以前的记忆回来了?”小玉吃惊道。

“哦,不是完全啦,都是很零碎的记忆。”清清吐吐舌头。

阿正在朋友的介绍下,把胶园卖出去了。因为太急着出售,他被买主压低价钱。医生已经劝说他最迟下个星期要送妈妈到吉隆坡治疗了,不能再延迟。没办法之下,阿正咬紧牙根,到一所桌球馆见一位黑帮老大。

“哥,今天我们去了当铺,妈妈的金饰卖到八百五十块。”小玉一见哥哥回来,便把钱交给他保管。

阿正目无表情地接过那笔钱,然后说:“钱的事妳不用烦了,我已经有办法解决。”

小玉问哥哥是什么法子,但他不肯说。

“阿正,你跟阿民借钱了吗?”清清知道爸爸很有义气,如果阿正开口,他必定帮忙。

“杂货店的帐目都是由他的妈妈管,杂货店赚的钱他只分得少少的月薪,他本身没有很多积蓄,也不能帮上什么忙。”

张心梅最擅长精打细算,她知道儿子为人慷慨大方,怕他随意花钱,所以每个月只给他两百块月薪。

而且,阿民刚给了笔钱给姐姐当去日本的费用,现在只剩下一千块可以借给阿正。

“大强呢?他家不是开金铺吗?”清清想起大强或许可以帮上大忙。

阿正听到大强名字便绷紧了脸,不想多说。清清见他脸色不对劲,也就闭嘴不问。

下午,阿正载妹妹搭巴士去医院,而他说这一两天有事要办,今晚不去探望妈妈了。清清见现在有空,便打算替大家洗一洗衣服。她拿了自己和小玉的肮脏衣服后,便进去阿正的房间。

“好乱好脏。”清清见阿正的床堆积了几天没洗的衣服便摇头。

她把所有肮脏衣服放一旁,打算先整理他的床铺和衣架。房里有一阵湿气,可能是他很久没开窗口的关系吧。

“嗯,这是什么?”她见衣架里藏着一个大信封,不知道里面是装什么文件。

阿正胸有成竹地表明有办法筹到医药费,她确实很好奇,也很担心。

“不会是借高利贷吧?”

她望了望大信封,里面会不会有线索呢?

趁他还没回来,清清大胆地打开信封,看里面装什么文件。

她一读那份文件的内容,怕得慌了起来,庆幸自己来得及发现他要干的蠢事。

阿正见妹妹上了巴士后便骑摩托车回家去。

进了家,他看到清清生气地盯着他看。

“你那天说我傻。我刚才看了这文件,才知道你比我更傻。”清清气得在他面前扬那份文件。

阿正沉着脸不说。

“你的肾只值七千块吗?你知道卖肾的危险性吗?”清清心痛地说。

阿正垂下眼帘:“这是目前唯一的办法,我妈不能再等了,再等就有生命危险了。”

“卖肾是犯法的。他们通过哪一位医生把你的肾挖走,我们不知道。如果手术有意外...或者伤口感染....你会死啊!”清清不想他傻傻地冒这个险。

“我来到这个时空,就是为了解决今天这个局面!”阿正一气之下,一个拳头猛力捶向大门,“咚咚”巨响。

清清吓得捂住耳朵,退了一步。

“不管怎样,我都不会让你卖掉肾!给我一天时间,我一定想到办法。”清清从他身后抱着他,缓和他的愤怒。

不管清清如何劝说,阿正心里已经有了决定,两天后他就会把肾卖了。

隔天早上,清清挎了个手提袋去找大强。她感觉大强对她有意思,所以想亲自出马跟他借钱。但她不知道之前阿正和阿民为了她,跟大强闹过一次。大强要追清清,但他们坚决阻止,所以大强为此觉得他们不够朋友。

“妳别看我爸开金铺就觉得我有很多闲钱,其实不是啊,我爸把钱看得很严谨,说实在我没什么积蓄。那天,我借了五百给阿正,已经是尽了朋友最大的帮忙了。”大强假惺惺,装出很为难的表情。

清清露出可怜的模样,主动握着他的手,娇声说道:“帮帮忙嘛。”

大强第一次被她这样正眼看过,心不禁软化,抿嘴答道:“好吧,我尽量跟我爸商量。但如果我爸问要那么大笔钱来干什么,我该怎么说呢?如果我说是借给朋友,我怕他不答应。”

说的时候,大强一直色迷迷地暗示着她。

清清知道他有所企图,气得在心里把他骂了很多遍。

“如果你拿得出那笔钱,我便答应做你的女朋友。”清清沉住气说。

大强一听,高兴得揉住她的手:“好,没问题,给我两天时间准备那笔钱。”

这场交易,是她毕生最大的耻辱。为了阿正一家人,她大胆作一次牺牲。如果钱一到手,她誓要把大强狠狠地折腾一轮。

“妳看,这双耳环是新货,很多女孩子都买,只要妳喜欢,我就送给妳。”大强把清清带进爸爸的金铺,打算送她一个首饰。

清清对他撅嘴说:“嗯,我对耳环不大感兴趣。你看,那条翡翠金链多大气,如果我戴在身上,应该会显得很高贵吧?”

大强勉强一笑,说:“只要我们交往久了,你还怕我会亏待妳吗?今天,妳就先戴这个耳环,以后妳要挑哪个就挑哪个。”

清清戴上耳环后,被大强牵着手踏出金铺。即使多么不情愿,她在这几天也只能忍着。他们在大街牵手的一幕被骑着摩托车路过的阿正看到。他想上前阻止,但前面的红灯把他拖着不能走动。待绿灯亮了,清清已经上了大强的车。

晚上十点,清清在大强的载送下回到家。阿正在屋外已经守了很久,心里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大强不敢下车,因为他知道阿正的脾性,他可不想挨打。

“妳怎会跟大强在一起?”阿正第一句话便问。

清清应酬大强一整天,已经很累很气了。她只交待一句:“我们只是出去吃饭,没别的。”

“纯粹吃饭?是吗?妳连手都给他牵了!”阿正气得抓着她的手不放。

她奋力甩开他的手:“放心,我有分寸,绝不会让他占便宜!”

“妳是不是为了要跟他借钱,所以委屈当他的女朋友?!”阿正就是不放掉她的手。

清清眼皮垂下:“只要阿姨没事,委屈两三天又有什么关系?”

“不行!如果明天妳还去见他,我不把他的狗腿打瘸才怪!”阿正大声喊道。

话音落下,清清怔住,两眼看着他。

阿正不但没把她的手放下,更反常地把她搂进自己怀里,强行吻住她的嘴。清清惊得咬了他的嘴唇一口,猛力推开他。

“你疯了吗?我不是你想象中那么随便!”清清一瞪眼睛。

虽然她答应大强做他的女朋友,但她只让大强牵她的手,不准有其他亲密行为。

阿正的嘴角滴着血,这才清醒过来。

她受不了,觉得阿正没有尊重她,便气匆匆地进房收拾一两套衣服,打算今晚去爸爸的家待。

阿正见她拿着一个行李袋从房间走出来,便急了起来。他低声问:“那么晚了,妳要去哪儿?”

“我要去我爸那边睡。”清清坚定地说。

阿正深深吸一口气,凝视着清清说:“刚才我不是故意冒犯。其实,我喜欢上妳很久了,只是一直没有说出来。”

“......”

清清愣看着他,手一松,行李袋落在地上。

他逐步走近她,温柔地握着她的手,说:“今晚别走,留下来,好吗?”

            清清很久没感受过被爱的感觉,她现在的心被他微微地触动,但她不肯定是不是因为寂寞久了才会容易动心,而这种感觉会持续多久呢?

他见清清没有要走,便进而抬手揽住她的腰间,把她往自己的怀里搂住。而此刻她也没吭声,把一张热气腾腾的面孔埋进了他的胸膛里。

“我们从今以后一起过日子吧。”阿正想和她厮守一辈子,不管是身在哪个时空。

一个深情的眼神,阿正一股劲儿地把她拉进自己的房里。他双臂环住清清,面颊蹭过她的清香秀发,不发一言使劲地勒住她的身体不放。

“我心里住着另一个男人,你介意吗?”清清全身酥软,伸手摸摸他那浓黑的眉毛。

“我会全心全意去爱妳,保护妳。不管妳心里到底有没有我。”阿正一刻也不想放下她。

她躺在棉被卷里,闭上了眼睛,安然地仰卧在阿正的怀里,感觉到了他的热度和心跳。

“其实小玉不是我的妹妹,而是我的妈妈。”阿正轻轻抚摸着她的侧脸。

清清惊讶得抬起头,一时说不上话来。

“谢坤业是我爸。我妈为了外婆的医药费,被逼跟他过了一晚。          后来,我妈怀了我,又见阿民娶了心荷,便心灰意冷嫁给他,婚后移民去荷兰。他一开始还待我妈好好的,但过了一段时间,他露出了本性。他脾气暴躁,疑心重,还吸了大麻。他们开的餐馆因为不善经营而亏钱,最后也关闭了。此后他变本加厉,喝了酒后就抽打我们。我妈就是被他逼得疯癫了,忧郁到自杀了数次。”

“那小玉...你妈...现在怎样了?”

“她在荷兰,在一间疗养院。”

“你爸呢?”

“我十四岁那年,他跟人殴打被警方抓走,此后就没有再看到他了。”

从阿正的眼神,她知道他从小活在一个暴力不幸福的家庭里,对过去有着满腔的不忿和怨恨。她没想到小玉的下半辈子会是这个下场,不禁心痛得很。难怪他那么恨谢坤业。

“答应我,不管怎样,都要放弃卖肾的念头。我们再想办法,好吗?”

他把她紧紧地抱个满怀,嘴唇贴在她的脸颊,贴住后长久不离开。

            第二天,丝丝阳光照进房里,清清喜欢这种温热的感觉。她笑出深深的酒窝,张开一只手往横的方向伸,但抓个空。

小玉很早就搭德士回家,当她看自己房间空空的,还以为清清出去吃早餐了。然后,她敲哥哥的房门几下后便把门打开。

“清清...”

小玉看到清清的裸背,当场惊住。

清清急忙捂住被子,见小玉发现了她和阿正的关系,也尴尬地垂下头,一时不知道怎样解释。

把门掩上后,小玉走到厨房,看到饭桌上有张写了几行英文字的纸条。她看不明白,便递给从房里走出来的清清。

清清一看,若有所思地站着。

“我哥写的?”小玉没想过哥哥会英文。

“他说有事办,明天才回来。”清清不安地说。

“清清,妳跟我哥...昨晚...是不是一起睡了?”小玉小心问道。

清清没注意听她的问题,她现在想阿正会不会是去卖肾了。

“小玉,我出去一下!”清清没有洗刷,头发散着地出门去找阿正。

 

第八章

 

清清急急忙忙地跨上单车,往爸爸的杂货店骑去。想到阿正那么早就一声不响出门去了,她的心里越发不安。

“阿民…你听说过卖肾集团吗?”清清一进杂货店,气也不喘地扯着爸爸的衣袖问。

“是有听过,为什么问这个?”阿民看到她慌张的样子便感到愕然。

清清喘着气,把爸爸的手抓到牢牢的:“带我去那儿!我怀疑阿正去卖肾了!”

卖肾集团的活动地点在哪里,阿民是不知道的,他只是从一位朋友口中听闻有这回事而已。这件事非同小可,所以阿民立即吩咐姐姐顾店,然后与清清去找那位知情的朋友。

阿民这位朋友在喷漆厂打工,他听了阿民的疑问后,似乎有所顾忌,没有马上回答阿民。

“阿光,拜托你,告诉我们!”阿民再三求他。

阿光咬了咬嘴唇,缩头缩脑地东望西望,见四周没有杂人,才把阿民拉近货室里谈。

“我是把你当死党,才会告诉你这个东西!如果有人问起你是怎样知道他们切割器官的地方,你就算死…也别把我供出!行..吗?”阿光绷着油脸,目如电光地说。

阿民给他个定心丸:“好,我保证不说。”

“那…你发誓!”阿光还是不放心。

阿民举起三根手指,当着阿光面前发誓死也不说出是他爆料。

“他们在华人义山后面那座小山建了一间小木屋,每个月会有一天在那儿进行非法切割肾脏交易。”

确定了位置后,阿民的货车快速奔向华人义山的后山。山路很窄小,他们的货车不能驶进山里面。下了车,他们沿着山路快步走去,一路上四处张望附近有没有木屋。

穿过一片遮天蔽日的林子,他们越走地势越高。

“那边有一间木屋!”清清伸手一指。

阿民瞪大了眼,赶紧大步大步地跑向木屋。门打开了,却不见任何人在里面。屋里有一张手术床和一些简单的仪器。空气含有的血腥味道直冲进他的鼻端。

“人呢?阿正呢?”清清尾随赶到,双眼睁到极致。

“我们迟了一步。” 阿民蹲下身子,食指一抹地上的斑斑血迹,血凝固不久。

清清见了地上干涸的血,心肺绞结一团地痛苦:“他们把阿正载走了?”

“应该吧。”阿民眉头深锁。

“那…他们会不会…把阿正安全送回家?”清清问了一个阿民也不确定的问题。

阿民点点头:“会的,他们会遵守交易协议。”

……

可是深夜了,阿正还没回来。清清和小玉蹲在屋外,两人一直注视前方的马路。

“妳知道哥哥去了哪里,对吧?”小玉见清清一脸愁苦,觉得她应该知道哥哥的去向。

为了不让小玉担忧,清清暂时不说出阿正卖肾一事。

“妳哥会回来的,他不是在纸条上写明天会回来吗?”清清给小玉一个安心。

小玉想起早上看到的一幕:“妳跟…哥…什么时候在一起了?”

清清垂下头一言不发,觉得自己和阿正的关系发展得太快,一夜热情,根本没想清楚。

“阿正,你一定要平安回来。”她望着天上那轮明月暗忖。

不安了一个晚上,清清半睡半醒,在床上翻来覆去没睡好。天亮不久,她一个乍醒,连忙跳下床,带劲地扭开门锁。

“还没回来......”她看遍了整间家,都没阿正的踪影。

慌了一晚,她始终盼不到他归来。

这刻,清清想到爸爸的朋友阿光,他应该知道卖肾集团的幕后黑手是谁。在爸爸的陪同下,她到喷漆厂把阿光抓个正来问。

……

“阿民,你一个人进去桌球馆会不会有危险啊?”清清当然不忘担心爸爸的安全。

阿民拍拍她的肩膀,轻轻一笑说:“不会有事的,放心。”

“要不我也进去,至少两个人一起有照应。”清清两个眉头拧紧,一脸苦相。

“桌球馆人流复杂,妳个女孩进去,不就是让我更不安心吗?如果我真的久久没出来,妳在外面至少可以去报警。”阿民说得有理,让清清接不下话来。

阿民上去后,清清在原地来回踱步,眼神一刻也没离开楼梯口。过了约十五分钟,阿民一只手按住胸膛,另一只手扶着楼梯扶手,慢慢地走下来楼。清清心觉不妙,赶紧跑上前扶起爸爸。

一线细细的鲜血流出了他的鼻孔,他一蹙眉头,一只手还是摁住心口。清清看了发怔。

清清侧过脸,眼睛狠狠瞪住楼梯口:“他们揍你了?”

“他们坚决说阿正临阵退缩,没去卖肾。我不相信,结果跟他们大吵一番,不久他们动手打我。”阿民觉得胸膛那击是最够力。

“骗人!如果阿正没去卖肾,为什么会一去不回!”清清喝道。

阿民堂堂一个男子都被揍得要倒下了,何况一个弱质女子?他一手拦住她,不给她意气用事。

“我要上去问个清楚,阿民!”清清用力,想挣脱爸爸的手。

“妳这样上去只会吃亏!我们还是回去想办法吧…不如…先去报警再说。”阿民警惕着望了望楼上的桌球馆,然后尽量压低声音对清清说。

听到报警,清清冷静了下来,顿时觉得这是好主意。她刚才只顾担心阿正的安危,现在情绪稍微稳定后,她细声问:“阿民,你现在哪里不舒服?我们先去看医生吧,然后才去警察局。”

“不用看医生了…我回去涂药就好…我们还是马上去警察局吧。”阿民痛得脸白泛青。

走了一趟警察局后,他们还是觉得不安。这个卖肾集团的黑手很隐秘,不是那么容易被侦破。他们唯一能够做的,就是等警方的通知。

“阿民…阿正是不是死了?他是不是被挖走了所有值钱的器官了,所以回不来了?”清清一离警察局,用手背狠狠地一抹眼睛,咬牙切齿涕泪横流。

阿民一时说不上话来,他也毫无头绪。根据好友阿光所说,通常卖肾的人都能带着钱平安回来,就算出事也是后来因为伤口感染而死。

清清回到家,不吃不喝,只顾默默无言蹲在一角。小玉终从阿民口中知道了哥哥到底发生什么事。在阿民的抚慰下,小玉一把泪一把鼻涕地吃他打包的饭,这个时候她已经不存心思顾虑自己难看的哭相。

自从阿正消失得无影无踪后,清清变得郁郁寡欢。小玉一边担心妈妈的病情,一边挂心哥哥的下落。她这个下午从医院回来后,整个人六神无主,见清清还是面无表情地呆着,悲痛之下大哭。医生说阿正本来约定下个星期三要带妈妈去新加坡治病,但是现在阿正失踪了,说好能筹足的钱去哪里找呢?

清清蹲下身子抚摸小玉颤抖的身子,语气不温不热地告诉她关于自己和阿正的秘密。这个秘密在这时说出,小玉不禁觉得她是受了刺激而胡言乱语。无论如何,她是不相信未来人之说。虽然此刻小玉的脑袋已经被种种不愉快的事烦得绷紧,但她还保持逻辑思维,哥哥怎会是自己未来的儿子呢?

其实刚才下巴士时,小玉遇上谢坤业。他听了小玉的苦况后,马上提出借钱给她。小玉不敢立刻答应,想先征求清清的意见。现在清清恶评了谢坤业,她也悄然不问了。她趁清清回房休息时,茫茫然地去找谢坤业,一去便是一晚不归。

翌日早上,清清一睁开眼便不见小玉在床边。当她走出房门时,小玉正好骑单车回来。小玉傻愣愣地看着她,手里拿着一个胀鼓鼓的文件夹。即使眼泪风干了,清清仍感觉她哭过。

“这里的钱够妈妈去新加坡医病了。”小玉颤着音说。

“昨晚妳去了哪里?这钱又是怎么一回事?”清清感觉昨晚发生了重大事情。

小玉一听红了眼,鼻子一酸,嘴角一歪曲,豆大的眼泪缺堤汹涌奔出。清清连忙把她紧紧抱住:“是不是谢坤业欺负妳了?”

小玉使劲摇摇头:“没有…我没事……”

她在清清面前就是一概不说。

“阿正,对不起,我没有好好保护小玉!”清清在心底万分责怪自己没有记住阿正的话,只顾悲伤,忽略了小玉,让谢坤业有机可乘。

……

黄太太在女儿和阿民的陪伴下到新加坡治病。

因为小玉付托清清留在家等候警方的消息,所以清清没跟去新加坡。阿民把小玉视为妹妹看待,阿正现在出事了,他自然主动陪同小玉跑一趟。

阿正失踪一事,黄太太完全不知道。小玉骗说哥哥跟海运公司借了钱,所以要跑船三个月。

黄太太在动手术前,在小玉耳边细声说了段话,小玉听后流了眼泪,哭着点点头。

等了一个下午,小玉始终没等到黄太太醒来。

望着一具熟悉的冰冷躯体,她扑向阿民的怀里嚎啕大哭。

当人化为尘灰,能够留下的,只有串串回忆。

……

在船上,海风徐徐吹来,小玉捧着骨灰盅,静静地靠着阿民的肩膀。海浪拍打船身,小玉感觉自己的心也跟着船只浮浮沉沉。没了至亲,她也失去了人生方向。船一到码头,他心爱的男人也要离开她。

清清下午伏在桌上打盹,突然一阵急促敲门声传来,让她惊醒了。两位警员来到家门,告诉她阿正的摩托车找到了,但是人还是没消息。

根据一名落网的劫匪所说,他是在油棕园看到一个鬼影骑着摩托车消失了。前两天,他骑着捡来的摩托车打劫一个老太太,在离去时被人群围攻,结果双手被绑送去警察局。警方当然认为他说的是一派胡言,一口咬定他是把摩托车偷来,不能逃脱偷窃一罪。

“阿正有可能…回到现实世界!”清清愣了下后,嘴角轻轻上扬,心中重燃希望。

这时,小玉和阿民也到了家门。

清清见小玉失神落魄地捧着骨灰盅,嘴角的笑容顿时停住。

 

第九章

 

黄太太一走,阿正又无声无息地失踪了,家里只剩下清清和小玉相依为命。

“阿正怎会突然回去现实世界?”清清百思不解。

屋外那棵红毛丹树的果实被采得所剩无几,小玉在一个大清早闲来无事,便在树下扫枯叶。

落叶归根。

望着地上的枯枝败叶,她热泪盈眶。

短短一年内,她的至亲都陆续离开了。

她扭头望了望窗里的那个人,心觉幸好还有清清的陪伴。

……

这个下午,心荷拎着几个大皮箱来到阿民的杂货店。

一场金融风暴,因为投资失利,心荷家的产业受重挫,工厂没了,大宅也抵押给银行。她的爸妈欠了一屁股债,唯有夹带一些私藏现金飞去澳洲避风头。

“我已经无家可归了。”心荷舍不得阿民,所以没跟去澳洲。

阿民把心荷的几个大皮箱搬上楼,暂时把心荷安置在姐姐的房间。

“刚才你妈看我的表情看起来好像不欢迎我。”心荷伸出一个指头戳他的腰间。

阿民抿嘴笑笑看着她说:“我们迟早都会结婚,到时候妳也不是要搬来这里住吗?”

这里的居住环境和她之前住的大宅相比简直天渊之别,阿民的房间只有她睡房的三分之一大。没有空调的板屋,她今晚能睡得好吗?

“谁说要嫁给你了?”心荷嘴角一歪,瞪了他一眼。

阿民不动声色地两手挽住她的纤细小腰,猛地吻住她的小嘴,叫她无法再耍赖下去。

......

在一间灯光明亮的病房,躺着一个微微睁开眼睛的男人。他看起来瘦极了,隔着一层衣裳,可以看到线条清晰的肩胛骨,骨头凸出来,一副营养不良。

“你叫什么名字?什么国籍?”一位看起来精明能干的金发洋女人走到他的床边。

他被救的时候已经快奄奄一息了,如果美国联邦调查局的探员来迟一步,他恐怕没命了。

看到这病房的先进装备,他肯定自己回到现实世界了:“我是奥格斯格,荷兰人。”

阿正是他的假身份,他真正的姓名是奥格斯格。

那天,在他骑着摩托车前往去卖肾时,突然感到一阵晕眩,不久就失去了意识。醒来时,他感到全身乏力,肌肉酸麻,仿佛换了个衰老的躯体。

“历史是不会改变,你感觉回到过去的世界,只因你的大脑受药物影响。你在梦境里感觉到的都是虚假的画面,不是真实。”女探员铁定口吻地说。

阿正摇摇头,如果一切只是一场梦,那清清呢,她的确跟他一样穿越到过去的世界。

“还有个女人…也是被送回到和我一模一样的地方和时代,她是在希腊的费拉镇被催眠,求你们…赶快把她找回来!”

阿正听到探员说该神秘集团的大部分成员被逮捕后,担心起清清的安危。

如果清清的身体被抛弃,没人理会,那她的生命就岌岌可危。

“什么?你在幻境里还看到一个女人自称和你一样来自未来世界?”女探员惊讶地看着阿正,仿佛这是个新发现。

阿正猛点头:“没错!求你们把她找回来!”

……

自心荷搬到阿民的家住一阵子后,街坊邻里开始闲言闲语,毕竟还没入门就住在男人的家,在那年代同居不是一件普遍的事。

“妈,我决定好了,我要把心荷娶进门。”阿民还没向心荷求婚,就先跟张心梅说定了。

一大早在杂货店点货的张心梅抬起头,睁圆了眼睛问:“她答应嫁给你了吗?”

张心梅似乎认为心荷不会委屈自己嫁给一个不是富有的人。

“我待会就跟她说。”阿民扭头看了看楼梯,心荷还在楼上睡着。

“娶妻是要找一个可以跟你过一辈子的女人。不过…妻子是自己选的,做妈妈的没权阻止你。”张心梅叹口气地说。

阿民见妈妈好像不大赞同,便说:“妈,如果心荷真的会嫌弃我们的家境,她早就飞去澳洲了。”

张心梅听后一言不发,只拿了个鸡毛扫挥掉柜台上的尘埃。在她心里,最合适的媳妇还是小玉。

……

在饭桌前,小玉心灰意冷地愣坐着,清清则叹气了小半天。

早上时,阿民携着心荷来送礼饼,他们甜蜜宣告在半个月后就要结婚了。

“我来切礼饼吧!”清清站起身缓缓气氛,拿了把刀子过来。

一刀切去,礼饼分了一半。

小玉见了,感觉自己和阿民从此没希望了。

“很甜,很新鲜。”清清咬了一口后,把另一半的礼饼递给她。

小玉盯着刀子细细看,做了个深呼吸后,她快速地把桌上那把刀子拿起。

“不要!”清清用力抓住小玉的手腕,及时阻止她做傻事。

“妳让我死吧!”小玉高喊不想活了。

清清比小玉有力,不一会儿就把刀子夺走。她把刀子握在背后,大口大口地在喘气,激动地大嚷:“即使妳死了,阿民还是会娶心荷,妳不该为一个不爱妳的人伤害自己!这样太傻了!”

“我很爱阿民…我不能接受他跟别的女子结婚!”小玉紧接着号啕大哭。

清清沉着脸,说:“感情这事没得勉强,不要为了一时的执意,做出毁掉自己一生的蠢事!”

“我有了谢坤业的孩子,妳说我该怎么办才好?呜呜呜……”

清清的目光马上移到小玉的下腹,当场怔住,这里面怀的就是阿正。

……

在一个荒山野岭,一所废弃多年的的校舍,传来探测心跳仪器发出的“笃...笃...笃...”声。清清的躯体躺在床上,依靠仪器和药物存活。她的周围没人了,剩下的药物资源只能支撑她的身体多一个月。

……

阿正说过小玉嫁给谢坤业后,生活并不幸福。

可是,现在能做的又是什么?

清清顿时感到六神无主,她若阻止谢坤业娶小玉,那小玉岂不是要未婚生子,成为单亲妈妈?

爸爸妈妈要结婚了?真的不去阻止吗?

这一大堆的问题把她的脑袋轰炸得快疯了。

“如果爸妈没有结婚,就不会生下我,我就会消失。”清清知道如果历史改变,她的生命会有威胁。

但这不是她担心的问题。

这几天小玉胃口欠佳,时常作呕,是怀孕首三个月的普通症状吧!怀孕了就得去做产检,但小玉是未婚的,去做产检会引来流言蜚语。清清只好到药材店去抓一些能安胎的补药。

在药材店里,清清倒霉地碰到谢坤业,只好叹气掉头就走。谢坤业见她已经走进药材店,但是她一看见自己就急着离开,便觉得事有蹊跷。

“清清...我好久没见小玉出来,她最近好吗?”谢坤业叫住她,要打听小玉的消息。

如果不是因为他乘人之危,小玉会未婚有孕吗?清清沉住气,小玉怀孕这件事绝对不能对他说。

“她很好。”清清双手交叉,没好气地回应。

谢坤业虽见她露出臭脸,但还是厚脸皮地继续说:“下雨了。我载妳回去吧。”

“不用你假好心!”清清忍无可忍,终于对他不客气。

谢坤业愣了下后,然后轻轻一笑道:“我们之间是不是有一些误会?”

“你这个变态狂,色情狂,暴力狂!你这辈子甭打小玉的主意!你要是敢再靠近她,我会不惜一切跟你拼命!斯文败类!”清清粗声怒道。

在谢坤业要反驳时,阿民从杂货店走出来,看见了他们俩在争执。他走上前,问清清发生什么事了。

“阿民,我们走!”清清一手握住爸爸的手,狠狠盯了谢坤业一眼后才离开。

即使小玉已经多日躲避他,谢坤业还是对她念念不忘,尤其是他和她一起度过的那晚。以他的个性,他还会继续纠缠着她不放。

清清把爸爸带到一个幽静的瀑布丛林,在荒无人烟的地方讲秘密会比较好。

“小玉怀了谢坤业的孩子,已经两个多月了。”清清终于憋不住,把实情说出来。

阿民一听,两眼直勾勾地看着清清,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像小玉这样守身如玉的好女孩,怎会未婚有孕呢?

……

“那小玉…现在怎样了?”阿民在清清详细解释后终于有了个明白。

清清望向爸爸,带有目的地说:“她的肚皮一直在变大,再多两三个月就瞒不住别人了。所以…最好的解决办法就是找个人娶她为妻,让她有名分之下生下孩子。”

“找个人娶她?霎时间…到哪里去找?为什么不去找谢坤业算账呢?在这个时候,他应该负上责任!”阿民表示混淆。

清清摇摇头说:“阿民,只要你娶了小玉,小玉就有名分生下小孩。”

“什么?!我和心荷在下个月就要结婚了,妳怎能叫我现在去娶小玉呢?”

“谢坤业是个混蛋,要是小玉嫁给他,她这一生的幸福就完了。阿民,就当作我求你吧!”

阿民甩甩手,为难地说:“我可以像哥哥那样照顾小玉,但是不能娶她。我不可能娶一个我不爱的女人,清清,妳明白吗?”

“那个…所谓你爱的女人…她真的会真心真意和你厮守到老吗?阿民,我已经说过很多次了,心荷不会跟你白头到老的,她不会甘心永远留在这个小镇的。”清清道出未来的事。

但这些话对阿民来说是没用的,他是如此深爱着心荷,他从来没有胡思乱想过心荷会离开他。

“我说过我会爱她一辈子,照顾她一辈子。妳这样…除了强人所难之外,还没替心荷着想,她现在除了我以外,身边已经没有亲人了。我怎能在时候辜负她呢?”阿民呼了一口长气。

替妈妈着想?

在清清眼中,妈妈是铁娘子,她在美国生活多年都很独立。同样地,妈妈也训练她要自立,不能妄想一味依赖男人。

“是的,我没有为心荷着想。但她不是你想象中那么懦弱和娇柔,她即使没有了你,她还可以好好地生活下去。但是小玉不同,她要是…和谢坤业在一起…这一生就…完了!”她气哼哼地喝道。

听后,阿民也气了个直眉瞪眼,他不明白清清为何如此坚决判断将来的事。

……

清清纠缠了阿民老半天,还是无法如愿说服他。她沮丧地骑自行车回家,半途中见路边有卖小玉喜欢吃的芋头糕,便顺道买回去给她当晚餐,哄哄她开心。

“小玉,我买了妳喜欢吃的芋头糕。”清清掀起房间的门帘。

可是……

只见,小玉眉头拧紧,冒汗的双手捂着下腹搓了搓,她在床上辗转、挣扎和呻吟。

清清见了她的惨样,吓得连手上拎住的那包芋头糕都掉在地上。

“小玉!妳哪里不舒服了,别吓我!”清清扶起小玉上半身,急促地问道。

小玉整张脸白如纸,她痛苦得双眼都漾了一层泪水,直呼:“我好难受,好痛……”

桌上有一碗暗青色的渣滓,清清嗅了一下后,当即喃喃骂道:“妳喝崩大碗了?妳是不是故意要滑胎,不要肚里的孩子了?”      “我不要生下这个孽子…若滑不掉…我宁死算了…也不要…丢人现眼……”小玉吃力地说。

“小玉!妳知道肚里怀的是谁吗?!他是阿正啊!”清清带着哭腔大嚷。

小玉直眼看着清清,说:“我妈进手术室前,她对我说阿正不是我哥,我哥一直都没有回过家。”

清清一时语塞,原来黄太太早就知道了。也对,有哪个做母亲的会认不到自己的亲身骨肉。

“阿正和妳的来历一样…是个谜……”小玉没把话说完,便晕倒过去。

……

在医院里睡到天亮后,小玉终于醒了。

幸好医生说她的胎还保得住,母子平安。

阿民在病房外,独留清清一人在病房内陪伴她。

“小玉…这孩子一定要保住。他是…阿正……我和阿正都是来自未来的世界。我是阿民和心荷…生的女儿。虽然这些话听起来很荒谬,但我说的句句都是真话…请相信我。”清清柔声道出。

“如果妳是阿民和心荷的女儿,为什么妳还一直要撮合我和阿民?妳这份心思到底是出自什么原因?”小玉不明白。

清清叹口气,再忆起多年前的哀伤:“在我五岁那年,心荷带着我这个女儿离开了阿民,到美国三藩市追随她的梦想。阿民失去了心荷后,意志消沉,不但爱上喝酒,也染上了赌瘾。他已经在我那个未来的世界病死了。阿民带着遗憾离世,所以我觉得心荷不该和他在一起。”

“妳来到这个世界…就是为了阻止阿民和心荷在一起?”小玉问道。

清清点点头。

小玉冷笑了一阵。

……

小玉出院后,心情平静了许多。

她不再提起要滑胎的事。

一日三餐都吃得准时。

清清以为她想通了,心里也就放心了。

但这只不过是她被瞒在鼓里。

这一天下午,清清午觉醒来后,便不见小玉在家。她以为小玉是到外面去走走。一个人在空荡荡的家也觉得无聊,她换了件衣服后,便骑自行车到外面逛逛。

“小玉和心荷一起出外了?”清清来到爸爸的杂货店,惊觉小玉来找心荷。

“她们刚走不久,是小玉骑自行车载心荷去兜风。”阿民不疑由他地让心荷跟随小玉出去。

他觉得有心荷陪伴小玉去散心也是好的。

清清怔了怔后,细声说:“我去…看看她们到哪里去。”

小玉突然静悄悄地去找妈妈,这一点,清清的心里有说不出的奇怪。

骑着骑着,她来到一个僻静的椰树林。

她高喊了几声,看她们有没有在那儿。

“啊~”一把尖叫声从不远处的草丛传来。

清清立即停下自行车,循声走去。

“清清…小玉疯了!”心荷从草丛里窜出,她的左手被小玉刺伤了。

小玉披头散发地冲出来,她手上握着一把刀,即使见清清出现,也没有丝毫顾忌。

“小玉,妳在干嘛?”清清冷静地问道。

“我要杀了她,只要她死了,我和阿民就能幸福地在一起。”小玉冷冷地看着心荷和清清。

清清吞了吞口水,尽量不说让小玉激动的话。

“杀人是要被判死罪的,妳这样做是很傻的。阿民不值得让妳走到这一步,小玉。以后的路,妳还有我,我会和妳一起度过以后的日子。”

小玉抿嘴冷笑,指着心荷大骂:“她不配和阿民在一起!阿民那么爱她,她到最后却要离他而去。而我呢,我那么爱阿民,却无法和他在一起。如果没有她的出现,阿民肯定会娶我!”

看到小玉失去理智地逼近靠来,清清和站在她身后的妈妈双双怕得往后退。

“待会我数到三时,妳记得马上跑掉,明白吗?”清清轻声对慌着的妈妈说。

心荷没多想,她现在怕得只猛地点头。

小玉边哭边一再靠近她们,乱挥动沾了血的刀子。

“一…二…三……”清清睁大双眼,上气不接下气地在细声数着。

心荷一听见她数到三,便急忙拼命地跑,忘了还待在原地的小玉。

清清咬紧牙根地扑前抓住小玉的手,情同姐妹的两人却在这时候试图制止对方。

“清清,妳别拦住我!杀了她,我和妳爸都会幸福的!”小玉歇斯底里地拼命要推开她。

“她是我妈,无论如何我都不会让妳伤害她的!”清清强力地抵挡小玉。

“妳根本就没心撮合我和阿民!妳说过会撮合我和阿民,看来妳之前对我说的通通是骗话!”小玉心里越狠,她的蛮力也越来越来劲。

那把沾血的刀子被她们俩捅来捅去,一个不幸运,清清的左脚被一块石头绊到,她一个向前倾,身子刚好迎向那把刀子。

“啊~”小玉见清清的胸部渗血,吓得尖叫。

心荷被那把尖叫声唤住,这才清醒停下脚步。

胸口被捅了一刀的清清不支倒地,她痛得无法言语,两眼翻白,模糊中看到两个女人在为自己呐喊和哭泣。

一滴…两滴…的眼泪从她的眼角流出,她心想时间到了,这个时候要跟这个时代的所有人告别了。

在一所荒废的学校,清清的身体躺在那儿,她的脉搏很混乱,呼吸急促,眼珠不断地在抖动。

一吸……一呼……她的心跳,跟外面逐步靠近的脚步声一样紊乱。阿正和约十多名的美国联邦调查局的探员在四处寻找清清的下落。

清清以为自己没救了,没想到刚刚和爸爸在杂货店挥手道别竟是最后一次见面了。她用尽此生最后一股力气,抓住妈妈和小玉的手,视线逐渐模糊,她什么也没说就合上了眼。

人若死了,什么声音都听不见了,再亲爱的人也看不到了……

……

“清清!”

阿正和探员终于找到清清,其中一位医生赶紧给她注射了一剂药。

一天一夜后……

她苏醒了,眼睛因为太久没张开,一见光线就痛得无法适应。她感到全身酸酸麻麻,连翻个身的力气也没有。

“清清,妳醒了,是吗?”阿正见她的眼皮抖动,便挽着她的手腕轻声问道。

阿正温柔地替她按摩手脚和头部,尽量让血液顺畅流动。他脸带微笑,轻声道:“妳没事了,幸好我们赶得及发现妳,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当视线逐渐清晰,脑袋的思维变得灵活后,清清看到眼前站着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他的面容跟阿正很相似,只是他的脸上多了一些细纹,人比较成熟和沧桑。

“你是…阿正…吗?”清清发出细小的沙哑声。

“嗯,我们终于可以见面了。”

阿正握住清清的手,她的手轻轻抚摸阿正的脸庞。

“你没事就好…我就知道你会没事。”清清喜极而泣。

“妳在那个年代发生什么事了?为什么会有生命危险?”

“我过马路时疏忽,被车撞到。”

“那一定很痛……”

“不用紧,已经过去了。”

清清觉得死而复生,已经是大幸。

……

早上的阳光充足,清清在阿正的陪同下到医院的花园去散步。她刚才打了一通电话给在美国的妈妈,心里的激动和澎湃还没平复。

“清清,妳这一年里去了哪儿?妳知道我有多担心妳吗?好我不盘问妳,只要妳现在平安回来美国,我就欣慰了。”

“妈,妳还记得清清这个人吗?”

            “谁啊?”

            “清清是爸爸三十多年前的好朋友,她住在小玉的家……妳再想想看。”

            “妳妈的记忆好得很,没听过清清这个人存在。妳怎会知道小玉这个人,妳从哪里听来?”

她和妈妈通电话后,终于相信阿正的话,历史没有因为他们的出现而改变。

“我和你从来都没有相遇过,但是我们从昏迷一段长时间苏醒后,却同样发了一个很长的梦,这绝对不是巧合。”清清坚定地看着阿正。

阿正颇失望地回答:“设计这个回到过去程序的集团已经被美国联邦调查局列为高度机密,我要求过无数次了,始终还是无法跟该集团的人会面。”

“你相信平行时空吗?除了这个世界,或许还存在着另一个跟我们这个世界看似一模一样的空间。也许我们在那个时空跟自己的爸妈相遇了。”清清猜测其中一个可能性。

阿正拉着清清的手,温和地说:“这次的时光旅程看似是场梦,但至少我们能够与自己的亲人一起度过一段美好的时光,甚至让我们有机会相遇。”

“阿正…妳还记得我说过有另一个男人住在我的心里吗?他叫东尼,他在一年前就病重了,我现在很想知道他的下落。”清清还没把东尼忘了。

“不管妳的心中有没有我,妳一直都住在我的心里。”阿正把她拥入怀里,久久不放开。

……

一辆计程车在东尼曾入住的医院门口停下。天空下起了雨,清清推开阿正的手,自个儿快步地奔入医院。

柜台的客户人员在她提供东尼的资料后马上替她查询。

“他死了,死于车祸意外。”

客户人员看了电脑荧幕上的资料后说。

“不可能!麻烦你再查一次。”

“不会有错,他确实死于车祸。”

清清顿时觉得额头一阵烧热,她大呼:“你们搞错了,他是生病,不是因为车祸受伤送进医院!”

阿正从后挽住她,叫她先冷静下来。

这时,一位女护士经过他们身边,她一见清清便止住脚步。她跟清清有过一面之缘,她还记得清清。

“那天,妳离开了医院后,东尼醒了。他知道妳来过后,坚持要离开医院去找妳。他就在那个晚上出去找妳时,不小心被车撞倒。经过一个晚上的抢救后,还是宣告不治死了。”那位女护士悲伤地回忆起东尼。

“妳还爱着那个生命危在旦夕的那个男人吗?”

那个让她回到过去的神秘老板娘曾问过她的一句话,她现在想起来了。

“她是什么人,为什么她有这个预知能力?”清清捂住嘴巴,悲痛流泪。

那位女护士离开一会儿又回来,她手里拿着一个红色小盒子,很明显里面装着一枚戒指。

“这是东尼留下给妳的礼物。”女护士哀伤地说。

这位女护士一直无微不至地照顾东尼,东尼也常常跟她提起清清,他们俩建立了深厚的友谊关系。

离开了医院,站在医院外的清清,心里悲伤极了。阿正明白她当下的心情。

雨淅沥淅沥地下,跟她的眼泪一样没停过。

“如果那天我没有离开医院,一直在病房守候着他,他就不会被车撞死。是我太可恶了…是我嫌弃他的病人身份……呜呜呜……”

“别这样,这是意外……”阿正挽住她的手,安慰她。

“是我做错了选择……机会只有一次而已!”清清走到雨中,让大雨把自己浇湿。

她和东尼有着深厚的感情,她觉得阿正无法体会她的悲伤。

……

来到东尼的墓碑前,清清打开红色的小盒子,里面装的竟不是戒指,而是一张纸条。

“宝贝,也许我来不及等到你来找我,就离开这个世界了。如果时光能够倒流,我多么希望那一天在机场里,我会选择留下拥抱住妳。以前我觉得妳很现实主义,如今我反省了自己,我何尝不是一个自私的人。一直以来,妳都很希望拥有一个浪漫的婚礼和温暖的家庭,但是我却抱着不婚主义,耽误了妳的青春和幸福。直到我的生命快走到尽头,我才觉醒自己这辈子不能失去的是妳,但我现在已经无法给予妳一个长久的婚姻。对不起,因为我的自私和太思念妳,把妳骗来费拉镇。这个红色小盒已经装不下一个需要一辈子承诺的结婚戒指了,但我最后还是想对妳说:我爱妳,妳是我一生的挚爱。”

看了东尼亲笔写的留言,清清滴着眼泪跪在他的坟前,在他的墓碑上轻轻地吻了。

“人生的机会不多,错过了就没了。东尼,谢谢你给我的爱。”

阿正站在她的身后,允许她的情伤,理解她对东尼的思念和不舍。

……

在飞往纽约前,清清在机场里没等到阿正的到来。

这时,她的手机却响起了。

“清清,对不起,我无法和妳回纽约。”阿正在电话里的语气很无奈。

她惊讶得站起身问:“为什么?”

“我被警方扣留住了,明天会被押回荷兰接受法庭控诉。”阿正在拘留所,痛恨过去自己犯的错。

“为什么会这样?”

“我在穿越过去前是个毒贩,我犯了法。之前催眠集团承诺会带我偷渡国外,所以我答应当他们的试验品。”

阿正终于坦白从宽。

“最悲观的裁判是什么?”清清双手握拳,作了个深呼吸。

“被判坐牢至少二十年。”

“要是你坐牢了,那小玉该怎么办?我暂时不回去纽约了,你告诉我,小玉现在在哪里?”

清清慌得抓乱头发。

“妳没责务替我照顾我妈……”阿正沉默良久后说。

清清气得飙了句英语:“奥格斯格,你给我听好,现在你马上给我小玉居住的疗养院住址!”

……

位于荷兰某所陈旧的疗养院里,有一座小花园种了一棵茉莉花树,清香味扑鼻而来。这香气对清清来说很熟悉,因为小玉的家外也种了一棵茉莉花树。

“阿姨。”清清站在一个年约五十几岁的妇女身后。

那位妇女正在修剪茉莉花树的长枝,听到清清的声音后,便扭头看看后面。

“妳叫我吗?”

清清眼看前面的小玉,只是半个月不见,却是隔了三十几年的光景。

她老了。

小玉的头发斑白,脸上的深长皱纹也暴露了她的岁数。

“我是奥格斯格的女朋友,他到美国工作,会有一段时间不在荷兰。”

“我没见过妳。你们俩几时开始在一起的?”

小玉的字句很清晰,精神爽朗,看不出是个有严重忧郁症的人。

“一年前。”清清想了想后说。

“他是不是又被抓进监狱了?如果是,不用瞒着我,我已经习惯了,他跟他老爸一样,进出监狱是很平常的事。”

清清低下头,心里纠结起来。

“阿姨,妳现在身体好点了吗?”

小玉顿了顿说:“我没问题。身体也好得很。妳老实告诉我,他这次被判入狱多少年?”

“十二年。”清清只好直白地说了。

这次,阿正犯下最严重的罪行。

小玉怔了怔后,没说什么。

她拿起剪刀继续修剪茉莉花树的枝叶。她向清清摆摆手,示意要清清离开,她想一个人冷静下来。

……

在监狱里,阿正和清清隔着玻璃相视。

“我瞒不住你妈,她知道你被判入狱十二年了。”

“她有什么反应了?”

阿正有几晚没睡,精神欠佳,眼睛都布满血丝。

“她没有说什么,只是叫我另找别的男人,不要等你。”

“我想见我妈,妳可以替我安排一下吗?”他恳求。

他很担心妈妈。

“可以,就下个星期吧。”清清淡淡地说。

“谢谢妳。”

……

一阵沉寂后,清清先开口。

“告诉你…我戒酒了,不打算再干调酒这行。人还是清醒点比较好。”

“妳什么时候会回去纽约?”

“下个月。”清清觉得自己离家太久,是时候回家见见妈妈。

“好好照顾自己,知道吗?”阿正红了眼。

他是如此舍不得清清,但他已经无能为力挽留她。

清清轻轻一笑:“知道。你也一样,在这里好好地吃,好好地住……十二年后平安出来。”

“那时候…我已经接近五十岁,老了……”阿正无奈地笑了笑,他觉得这一生完了。

“你老,我也老了,到时你别嫌弃我就好了。”清清苦笑看着他。

阿正听了激动地劝说:“妳…别傻了…别为我荒废十二年的青春。”

他觉得清清不值得为他浪费十二年的宝贵时间。

“这十二年的时间不只是用来等待你出来,也是给我自己休息。你知道吗?爱一个人久了…思念一个人久了…真的会很累。”

她感觉好累了。

“嗯……只要妳过得快乐,我就安心了。”

阿正含笑地看着她。

……

这时候是深秋,离开了狱所,外面的寒气直逼过来,冷得她捏紧风衣。她强忍不掉的泪水终于滑下,至少她做到不在阿正面前哭。明明难过极了,但为了不让阿正担心,她故装坚强没事。她不顾旁人的眼光,无力地蹲在路旁,两手抱膝哭个稀里哗啦。

突然……

“呼!”她叫了一声。

眼前一黑,她晕了,身体被两个大汉拖曳进入一辆货车。

当她渐渐恢复知觉时,她感觉全身冷得发抖,地上很硬,湿漉漉的,听到很多脚步声。

“小姐,妳没事吧?醒醒啊!”一位年迈的老婆婆蹲下身子,拍打睡在马路旁的清清。

清清突见一张布满皱纹的脸,吓得连忙站起身。

“我怎么睡在街上了?这里是哪里?”

她惊慌失措地四处张望,她依稀记得刚才被人偷袭,然后晕倒。

就在这时……

一个身上散发着熟悉气味的男人从她的身后抱住她。

她一怔。

“宝贝,我就知道妳没把我忘记……”

她扭头一看,心脏好像瞬时停止跳动了。

“东尼!”

东尼流着眼泪,对她点点头。

“你怎么…还活着…我……”

她急忙望了望四周。

没错,这环境很熟悉。

这里是费拉镇!

怎么,突然回到费拉镇?

眼前的东尼是活生生的……

她知道自己又被催眠穿越到那个关键的晚上。

东尼身穿病人服,他刚才坚持离开医院去找清清。

“这里天气很冷,你的身体会被冻坏的。我们一起回去医院吧!”清清抱住久违不见的东尼。

东尼微笑着把她搂紧,一刻也不想松下手。

……

在一间高度机密的研究室里,几位科学家观察着清清的身体,他们每时每刻都在记录着她的脑电波和身体状况。

“他们被禁锢的地方都加强了保全系统了吗?”一位之前跟阿正接洽的女探员在提问一个下属。

那位下属点头。

女探员望着清清,嘴角泛笑,相信有一天自己的研究会轰动全球,改变世界指日可待。

(完结篇)

苹果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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评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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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yn

1楼 · 7年前

可以知道改良了哪部分吗? 还是改了很多很多 没时间重新看一次呢 不好意思 :cry:

苹果雨 回复了 Lyn :

哈哈,其实改良的意思只是修改错别字和让某些句子变得通畅,情节还是一样。谢谢你之前的支持,这个故事要读完真的要费时,嘻嘻。

7年前 回复

加利斯君

2楼 · 7年前

好喜欢作者的文,很感触人心, :mrgreen: 加油!